李知遠細細分析,這人首先跟李家沒有特別大仇恨,只是想把李知府拉下馬。不然一計不成當有二計,布好局不會棄掉不用。其次,布局人應當和梅家有些關係,能把手插*進梅家,很可能也想把梅大人拉下馬。不然找個泉州小戶人家女子,好拿捏,容易實現他們目地,找上梅小姐,也有想毀梅家意思,梅大人做不來官,名聲還是不壞,所以市舶使司雖然把他架起來了,大家都還敬他,出了名只有名聲好官兒養出一個半夜跑藏上私會男子被睡女兒,他只能辭官呀。第三,這人應當泉州勢力不小,殺人容易滅口難,相關證人弄死了有十來個,死因各有不同,除了淹死,還有病死,跟人打架被捅死,和老婆吵架氣上弔死,看上去各有各理由。要讓這麼多人一兩個月死不為人知理所當然,動用人手會不少,還要保證手下嘴夠緊。泉州城裡有這種能力又視人命如草,有數就是那幾家。
李知府琢磨那一年六月之前發生過事,慢慢道:「當是泉州蕭家。」
李知遠其實心裡早疑是蕭明,只是他看問題不似他老子看遠,所以不敢妄下斷論。李大人都這樣說了,他忙追問:「他們家和梅家是幾時不對付?」
「梅大人才到泉州時,查了他們家幾船南洋貨。蕭家死了幾個人。」李大人嘆氣,「梅家子侄也有兩個陷裡頭了,鬧兩敗俱傷啊。後來他們市舶使司怕梅大人出事,把梅大人架空,梅大人這才安安穩穩做了幾年官。」
「蕭明這個王八蛋!」李知遠大怒,「爹,我去弄死他。」
「弄死他你就不要想清白!」李大人喝道:「看看能不能把這事扣他身上,證人都死光了,死好呀……」李大人一邊琢磨一邊笑,「扣你頭上你有嘴說不清,扣他頭上他也有嘴說不清。」
「兒子換個方向去查,查當時他身邊人去。」李知遠站起來。
李大人笑一笑,沒說話,伸出指頭脖子上一抹。李知遠猶豫了一下,堅定點頭,大步出門。
李大人看著兒子背影,長長嘆氣,慢悠悠道:「人哪,哪裡就能退一步海闊天空了?讓別人無路可走,咱們才能想走哪條路就走哪條路。」
李知遠前腳出門,後腿陳夫人和沈姐一起尋來。聽說兒子家呆了半個時辰不到又走了。沈姐默默低下頭出去了。陳夫人很是不滿意,說:「兒子部試還考不考?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讓他亂跑。」
「今年秋天還有恩科。」李大人好言勸說:「春闈放榜肯定就有恩科信兒,照舊例州試考過就能去考。」
「縣試第一,州試第一。能正大光明一路考過去,你讓他去考恩科!」陳夫人說起來都哽咽了,「我心裡也不信兒子會幹那種事,可是,人家有證據手上,不依她,兒子這輩子就完了。」
「和梅小姐定親就是真被她纏上了,你兒子這輩子也討不到好。」李大人搖頭又嘆氣,「咱們不說這個,人人都曉得我病著,送青陽去金陵考試只能你去,要不然,讓沈姐陪你一起去?」
「沈姐留她家。」陳夫人提起小兒子冷靜了一點:「青陽三月複試,考不過我們就放榜回家,考得過怎麼辦?」
「沒那麼進京,估計和秋闈同時考。考完你們回來還趕得及芳歌出嫁。過了夏天我們一起送倆孩子進京就是。」李大人不想和夫人吵,東一件西一件拉青陽備考事,到底趕梅家到曲池之前把陳夫人哄去金陵。
梅大人到曲池第二天,和劉夫人同至李家說話。劉夫人求見陳夫人,李大人客客氣氣說夫人帶兒子去金陵考童子試去了,也不等梅大人開口,就把梅小姐上回來丟他們家盒子和盒子里幾樣東西拿出來交還,又把三塊玉和雕玉佩畫底稿取出來把梅大人看,道:「令愛收藏數年證物都這裡。照理說這塊玉也當歸還,可是這玉一套三塊,那兩塊中有一塊是小女之物。為著小女閨譽,只能厚顏留下。」他揮手叫管家把那三塊玉拿回去讓沈姐收藏,才道:「物證此,梅大人有話請說。」
梅大人和劉夫人若是惱自家女兒十分,惱李知遠足足有有五十分。聽四郎轉述,就是李知遠這個臭小子哄他們家十五娘到手,又背信棄義求娶別人!這麼個王八蛋,自家女兒還要嫁他!劉夫人從泉州回曲池這一路,少有五次沒克制住自己,做夢都嚷出了:「我要去京城告狀!」和「把李知遠弄死吧!」這種胡話。
告狀也要證據哇,光憑那件衣裳去告,李家不認帳話,又沒有人證為輔,梅家女兒還要當堂驗身,簡直是自取其辱。梅家泉州也查過了,梅家跟著十五娘去住校兩個使女去年十月病死,這個當時梅家都沒人意,現回頭再想就不對勁了,再查和梅十五娘同宿舍那姑娘,兩年前嫁到泉州蕭家,也是去年十月時候小產死掉了。
梅大人和劉夫人一聽都冒冷汗,梅四郎再去打聽一圈,似乎能問出點什麼人,去年十月和十一月份都死了。這是妥妥滅口節奏!李家不只要物證,還要人證,人死無對證!
劉夫人害怕了,李家這個龍潭虎穴,女兒還要家,嫁過去還不是會被滅口!梅大人後悔,當初就不該讓十五娘去女學念書,女孩兒關家裡不出二門,什麼事都不會有!梅大人深深地後悔啊。女孩兒就這麼鬧一鬧,她老子還有半年才任滿官兒辭掉是小事,她親兄弟四郎和十九郎科舉耽誤,這是一輩子大事啊。
四郎學問當年京城也是數一數二好,帝頭一科,就是不中舉,文章寫實打實好,有京城舊朋友傳揚一下名聲,下科必中。便是十九郎,實歲只有十四,這個年紀去赴部試,多出風頭,這些都是將來做官資歷啊,全讓十五娘耽誤了。何況梅家全族小一輩裡頭,出挑就是四郎,底下多少兄弟等他拉撥,全族指望都他身上!
若是十五娘能悄悄地嫁進李家,此事現看著是解決了。可是李知遠和王家二娘子定親一年多了,這個時候退親,還不能公開說退親緣故,人家會怎麼想?梅家孫子孫女還是王家外甥呢,長大了說親時,只要人家提一句:小姑子丈夫還和嫂嫂妹子定過親!那家亂很。誰家想和梅家結親都得想想再想想。結親這種事,略想一想就耽誤了,便是同時說親條件比梅家差一點,人家也不會挑梅家。梅家現唯一可以走路就是打落牙齒咽肚裡,悄悄把十五娘遠嫁。
劉夫人還想著替女兒出頭出氣時候,梅大人已經琢磨怎麼止損。老頭兒攔住兒子不讓他再查,和夫人商量,讓夫人寫信去娘家給梅十五娘說門親事,只要夫家為人厚道,女婿年紀大點,結過婚都沒什麼關係,速速嫁出去了事。回曲池先去王家表個態,也不要等李家上門了,直接去道歉吧,這事李知遠錯大,他家十五娘也錯也不小。梅家把姿態擺高點,相信李家也說不出太難聽話,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至於李家和王家關係怎麼補救,那是李知遠自己種因,讓李家頭疼去吧。
所以劉夫人坐一邊,臉漲得通紅,一句話都沒說。梅大人把那個匣兒接回來,都沒打開蓋子,說聲:「是我管教不周,給李大人添麻煩了。小女過幾日出嫁,還請李大人來吃杯喜酒。」就站起來拱手。
李大人沒接話,也拱拱手,送客到階下,回頭就跟芳歌說:「聽說梅家小姐過幾天要嫁,你要備嫁不好出門,弄份禮叫人送過去吧。」
芳歌被瞞死死,一點事都不知,爹爹吩咐,她就真弄了份禮,因為梅小姐是英華嫂嫂小姑子,至好同窗送根簪,她厚贈了一套牙梳,使了個使女送五柳鎮去了。
柳氏也沒客氣,叫英華送添妝到姐姐家去。英華不樂意去,道:「梅十五娘傻傻沒算計,去踩她有點丟人,我不去行不行?」
「又不是你丟人!」柳三娘罵:「當打臉時莫手軟。你看王家親戚現多老實!你婆婆從前不是打算把娘家侄女娶來家嗎?人想搶你東西,你不狠狠抽回去,叫陳家親戚看你軟和,以後一輩子踩你臉上啊。去!」
英華沒奈何,叫人開她人號首飾柜子,這個柜子裡頭收都是送禮物件。打臉也要打得漂亮,小里小氣沒意思。英華挑了一根珍珠攢就梅花流蘇長簪,簪頂有指肚大七粒明珠攢成一朵大梅花,長流蘇上綴著米粒大小小碎珠攢成小梅花九朵,底下拿水滴狀紅寶石做綴,賀閨蜜定親又喜氣又有誠意。英華把這根簪兒丟到杏仁手裡,叫她找個好彩頭匣兒裝起來。她自家換下短裙,繫上長裙,外頭罩了一件淺青色背子,打算端莊大方去打臉。
小海棠不依,鬧著要小姐梳雙平髻。雙平髻多是孩子梳,未婚少女梳不太多,若是面相老點,會被人嘲笑裝嫩呢,英華自回富春,就沒梳過這種髮髻。頂著這種裝小孩子雙平髻去梅十五娘面前露臉,分明是去提醒人家十四五歲時幹了什麼不該幹事嘛,用心賊壞呀。
既然要打臉,那就打痛點。英華把端莊穩重青綢背子脫了,重換一身活潑俏皮上粉白下嫩綠騎馬妝束,使小牛皮釘銀釘護腰一勒,再換一雙靴沿還翻出一圈白毛小羊皮靴子,髻兩邊各圍了一圈才折下來粉白微紅杏花,整個人嗖嗖嗖就從端莊大方王二娘溜回十四五歲天真無邪小姑娘模樣。
auzw.com 英華把不適合裝嫩白玉環耳墜子摘下,換了兩粒粉色米珠耳釘。幾個使女捧鏡來照,英華有點難為情,道:「腰太細,腿太長,做小女孩妝扮看著傻傻呢。」
一向老實不吭聲林禽語出驚人:「看著傻傻才好,打人臉格外疼。」
杏仁忍著笑捧出來一個精雕細刻彩漆鏍鈿鴛鴦紋雕漆盒兒,日光底下,漆盒上頭珠光耀眼,那一對戲水鴛鴦跟活一樣。
英華點頭贊:「你們一個兩個,都打一手好臉。」叫小海棠把匣兒收起來,叫跟著出門速去換出門衣裳。
小海棠是肯定要去,這一回杏仁也要去,紅棗也要去,連林禽都要去,就沒一個厚道說:「打臉不好呀,我就不去雪上加霜看熱鬧了。」英華房裡大小丫頭避開小姐,大家都搶著要去。
杏仁以手中權勢威脅,又許下回來請吃飯,才取得了看熱鬧名額。外頭跟著出門有三葉嫂子和她丈夫,還有兩個一向跟隨管家。一行七人出來騎馬朝梅家去。
梅家老兩口去府城了,梅四郎覺得沒臉住妻子娘家房子,帶著十九郎去山下五柳鎮租房子去了,瑤華也沒攔他。英華到梅家,粉粉嫩嫩朝梅十五娘面前一站,梅十五娘瞅著王英華這副無知少女無憂無慮模樣,總是忍不住回想幾年前自己十四五時候,看王英華格外扎眼。不等英華說話,她就道:「你來求我也沒有用,李知遠除了娶我,沒第二條路可以走。」
英華笑一笑,道:「聽聞姐姐定親,英華是來賀姐姐。至於姐姐要嫁誰,姐姐去赴藏頂約會,就沒搞清楚會是誰,現不清楚自己要嫁哪個,也不出奇。」
她是和別人定親?她自己怎麼不知道?梅十五娘先一愣,再聽英華說她沒搞清楚是誰和她樓頂約會,這是挑她海底眼呢。當時一來無燈二來慌亂,她是沒清清楚楚看清人家臉,可是她和李知遠書信來往極是隱秘,也沒幾個人知道她去赴會事,除了李知遠還能有誰?一想到那次李知遠二話不說就把她那什麼了,她又不敢喊,又痛要死,連人家什麼時候走都不知道,梅十五娘心中又恨又屈辱,不由自主臉紅,咬著嘴唇沒搭話。
英華說完把賀禮朝桌上一擱,微微一福就出門。梅十五娘臉先紅後白,追出來喊:「就李知遠那種人,背信棄義狼心狗肺,也只有王二娘眼瞎才要嫁他。」
英華轉身,笑道:「盲人總以為別人都跟他一樣看不清東西。誰瞎誰不瞎,自己說了不算。姐姐還請安心備嫁吧。」
瑤華圍觀半天了,笑著接了一句:「安不安心都得嫁!過幾天人家就來迎娶,妹妹你還是老老實實嫁了吧。」
「嫁誰?」梅十五娘臉色大變。
「不知道!婆婆給你定。」瑤華笑溫柔,「有父母之命,有媒妁之約,庚貼婚書肯定都是齊全,妹子休要擔心,嫁過去一定婆家疼愛,丈夫敬重。」
「胡說!除了李知遠,我誰都不嫁!」梅十五娘大怒。
明知李知遠是被陷害,看著別人口口聲聲說非她未婚夫不嫁,英華也惱了,笑道:「他還沒跟我退親呢,估計他也不會肯和我退親,你打算嫁進來做妾嗎?」
瑤華啐英華,「二妹,休胡說。」
「我先有盟約前,官司就是打到官家面前,也是我贏。」梅十五冷笑,道:「你不肯退親,就是打算做妾嘍。」
「你們兩個二貨,一人少說一句!」瑤華怒了,喝道:「十五娘,我告訴你,你有事不和家人商量,任性妄為。你爹官兒為你辭了,你哥哥弟弟功名因為你耽誤了,這是姓梅欠你,我們認了。這事跟我妹妹有什麼關係?你有本事勾搭男人,你有本事叫人家來娶你啊。人家不來提親和別人定親,你就該當場把你盟約摔他臉上去,鬧得他定不成親,王家還得備大禮謝你。你悶聲悶氣等我妹子要嫁了才來鬧,你安什麼心?」
「我不好過,也不會讓李知遠好過。」梅十五坦蕩很,對著英華微微一笑:「我勸你退親罷,李知遠坑了我,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也不會讓他娶別人。」
英華微微皺眉,柳家使人泉州查了兩三個月,方方面面消息湊起來,已經可以確定不是李知遠干。
不是李知遠干,當初和梅十五娘私會人,到底是誰?如今證人死光光,梅十五娘可以一口咬定是李知遠,李知遠也可以拒不認帳,要是沒有證據,這事就算是懸起來了。看梅十五娘現還嘴硬樣子,估計她手裡還有什麼證據沒亮出來吧。看來不只要去泉州查舊事呀,還得查梅小姐身邊人,英華覺得此行不虛,也就不和梅十五娘鬥嘴耍子,笑道:「姐姐保重。」扯著瑤華出來。
瑤華出了小姑子院門,氣眼圈都紅了,她拿袖子把眼睛一抹,狠狠說:「妹妹,看我給你出氣,我要不讓她梅家眾叛親離,我就不是王家大娘子!」
「看姐夫和外甥面上,姐姐莫和她計較。」英華嘆氣,附瑤華耳邊輕聲道:「姐姐,你使人守著十五娘姐姐用這些人,看他們跟誰有來往。查到了也不必動他們,抽個空回趟家和我說知,我動用五姨人手來查。」
「好。」王瑤華冷靜下來,也道:「公公婆婆都打算隨便找個人把她嫁出去了,她還這樣鎮定,背後肯定有人。」說完停了一下,才問:「你接了……柳家印?」
「嗯,我接了柳三一印。」英華聲音里有點小得意,道:「我想做點事,外祖父把這個印給我了。」
瑤華看著妹子這個得意小模樣,忍不住嘆氣:「你婆婆喜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小媳婦,你這樣,嫁過去怎麼辦!」
「過幾年京城搬過來,她老人家見識見識什麼叫做京城女學生猛於虎,就看我順眼了。」英華就沒當回事,笑嘻嘻道:「姐姐,禮也送到了,我走了。秦國公家女眷們親自來看宅子,估計也到了,我去碼頭看看。」
瑤華頗為羨慕,送妹子到大門外,道:「我算是被三個孩子和你姐夫困巴掌大內院里了。你趁著還能飛,飛起來吧。」
英華上馬沖姐姐拱拱手,瑤華她馬上用力一拍,英華縱馬奔向五柳鎮外平原。
平原頭,富春江如同一條閃閃發亮白練,白練上船聚如蟻群,一派繁忙景象。英華這一行人沿著大道跑馬,過了一座小石橋,轉過彎就見前面有一輛運磚石車翻倒道路當中,一匹斷了腿馬道邊荒田裡哀鳴,這邊被阻住車也有好幾輛,人馬也有七八十,。十來個城廂軍打扮人維持秩序,那車後頭還停著一長串運磚車,再遠些地方倒是有幾騎飛奔過來,想來是來處理翻車事故。英華怕是柳家車隊出事,特為走近幾步,瞧那些運磚車上徽記不是柳家,她掉頭想走卻被後頭擠上來看熱鬧人攔住了。
幾個人護著一位華服公子擠進人堆里來,那人不去看車看馬,反而擠到英華面前,帶笑拱手,問:「王家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