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十五娘大放悲聲,伏桌上哭頭都抬不起來。樹娘靜靜看著她,也不勸也不動。苗小姐不大明白二人打什麼啞謎,不過她經過事不少了,英華和她相處幾次,看她哭時從不問她緣由,只撿知道勸說。她不知道怎麼勸說嫂嫂,看這個樹娘吧,雖說嫂嫂搶了人家丈夫,人家待她嫂嫂也還算客氣,所以她也不說話,問茶樓夥計討來盆水,絞了一個濕手巾把梅十五娘,勸:「嫂嫂,擦把臉,歇歇息吃杯茶再哭。」
梅十五娘這幾個月以來受冷遇,還是頭一回遇到一個人真心實意待她,格外心酸,接過手巾一聲長泣,下氣沒接著上氣,頭一歪又暈過去了。
苗氏扶著梅十五,真是心慌,這是今天第二回了呀,她一迭聲說:「又暈過去了,怎麼好,茶博士,喊個郎中來。」
茶博士支愣著耳朵,沒精打采拿塊抹布過道里擦窗格呢,聽說客人哭暈了,叫他去喊郎中,飛跑出門,把對過小客店裡一個游醫喊來。
那個游醫這樣暑天還穿一身夾袍,兩隻袖口和手肘處都油黑髮亮,隔著老遠都能聞見一股混著藥草香騷味,腥不腥膻不膻。苗氏擔心梅十五娘,顧不上計較這些,忙忙和游醫說:「早上家就暈過一次,我扶著她略靠了靠,醒來她就無事,不曉得怎麼,方才一哭又暈過去。」
樹娘聞不得那臭味,忙叫使女們把屋角屏風移過來,她就坐屏風後頭去了。苗氏雖然不悅樹娘擺架子,不過樹娘是沒嫁女兒,迴避總比不迴避好,她也不理論,等游醫切過脈,問:「我嫂嫂這是怎麼了?」
游醫先聽她稱嫂嫂,臉上就帶出三分笑,再把暈倒人再看一眼,確是婦人妝扮,就把鬍子摸一摸,笑著拱手說:「恭喜恭喜,這是喜脈!」
「恭喜個屁。人還是暈著哪。」苗氏一急,就顯潑辣。
「無事無事。」游醫彎腰去提放腳邊醫箱,摸摸索索半日,摸出筆墨來,就桌上茶杯里傾出點點茶汁磨墨,寫了個方子,說:「令嫂平日思慮太過,有些體虛,這個方子呢,是溫補,她樂意吃就吃,不樂意吃,平常少動多睡,挑她愛吃吃些,好好養著就是了。」
苗小姐嫁到蕭家也有時日,曉得蕭家看重男丁,蕭明又是族長之子,梅十五怎麼也是明媒正娶來,頭胎孩兒正是要緊,給那個游醫兩陌錢打發他走,另使人去請府城有名郎中來看。
郎中來看過,說話和游醫差不多,給梅十五娘手上掐了兩下,把她弄醒。梅十五娘醒來一無所知,只是哭,苗氏也不和她說什麼,就叫使女去喊個轎子,請郎中陪著,把梅十五娘送回家去了,從頭到尾,她也不和屏風後頭樹娘說話。屏風後頭樹娘也沒作聲,等人走了,她出來加付了茶資,到家什麼都沒說。
樹娘未婚夫是隔壁常州府人氏,才女樹娘要曲池府嫁常州才子,許家臉上都有光彩,親戚們都轟動了,都吵著要看才女婦,許才子一口氣接來五六百男女親戚。樹娘雖然有錢,自家曲池還沒有置房舍,住是柳家房舍。頭天許家親戚們住下,轉天五柳鎮就曉得了,樹娘過幾日要成親,夫家來觀禮親戚足有五六百!
英華和李知遠把李大人一行送到金陵,英華順便還去看了看她兩個侄女才來家,小兩口才回到五柳鎮,李知遠把英華送進東院他自去外書房料理家務,杏仁把英華不曲池這半個月事一一稟知,英華聽說許家來人這樣多,驚話都說不利索了,問:「真來了這麼多人,全住柳家客館裡?樹娘姐姐也不問也不管?」
「樹娘小姐把家務都托給她小叔小嬸料理。」杏仁語氣里有些替樹娘不平意思,樹娘一個做小姐,清高點兒也說得過去,可是做她小叔小嬸,再年輕也有三十多了,有家有業曉得人情來往,把侄女未婚夫家親戚朝侄女舅舅家一丟,又不管又不問算是個什麼事?
英華眨眨眼,又問:「樹娘姐姐家是怎麼一回事,我以前也沒留心過。舅母那邊肯定是曉得,我南京夫子廟給表弟們買了幾樣玩具,你送過去,問問月琴姐姐。」
杏仁答應一聲,把玩具收拾出來,匆匆去了。李知遠搖著一沓子大紅請帖進來,看到杏仁出去,奇道:「這是怎麼了?」
英華把樹娘夫家來了幾百人,樹娘小叔小嬸都不管事一說,李知遠就樂了,道:「這個小叔沒安好心,這是想讓你舅舅家惱了不管你表姐,他們好拿捏你表姐啊。」
「雖然我也是這樣猜,可是我娘常說過日子總要把人往好處想,」英華苦笑,「先叫杏仁去問問,若真是,時機合適給表姐提個醒也罷了,她過不好,丟下爛攤子脫不了還是舅母和五姨替她收拾。五姨一生氣就睡不好……我先攔一下吧,讓五姨多睡幾個安穩覺也好。」
李知遠覺得老婆這個態度甚好,他看來,這位樹娘表姐和他舅母們有得一拼,心地其實都還好,但是沒什麼見識,愛折騰,愛虛榮好面子,有事只顧自己不大體貼旁人。區別可能就是舅母們過日子窮些,所以她們不清高,要實際些。樹娘呢,過全是順心日子,就任性些,格外不把錢財當數。辦個詩會花錢不少,像蕭明那種人都只好一個月辦一次,她眼都不眨,一個月能辦兩三次。問題是蕭明精啊,他撒錢出去是為了撈好處,樹娘撒錢純是因為她高興!她這樣陪嫁豐厚姑娘,又任性,又沒正經長輩肯照管她,簡直就是額頭上綁塊白布,上頭寫著:人傻錢多速來!看吧,樹娘不只把她小叔小嬸招來了,那個姓許未婚夫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李知遠看英華眉頭還微微皺著呢,甚想替娘子解憂,就說:「舅母只曉得表姐家事,我估計未來表姐夫也要訪一訪才好。家裡現成有人手,我使人去常州問問。」
英華一動不動看李知遠半天,笑道:「我五姨有人手不奇怪,怎麼咱們家也有人手了?」
夫妻本是一體,英華既然要問,李知遠覺得也不消瞞著她,道:「是我爹泉州任上攬下人,有一些辭了回家去了,有一些不肯轉投主,就跟著我們回曲池來了。拖家帶口也有三四百人,分散安置府城周圍,要是找個什麼人,訪個什麼事,用他們方便不過。你有什麼事,直接使小海棠去外書房和來旺大叔說。」
上回送零花錢來就是來旺,這回又讓小海棠直接找他,英華就曉得了,這個來旺是她公公手底下得用人。明明兩家混一起住了幾年,都沒發現來旺大叔,公公和李知遠,藏得怪深。英華把李知遠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才笑道:「我害臊,有事只找你。」
兩口子還裝樣假客氣,李知遠英華臉上彈了一下,才笑著把紅請帖亮出來,「三省草堂同窗,有十一個下個月初八成親。我是來問問你,你曉得梅家姐夫那邊送同窗禮是怎麼送嗎?」
「折銀五錢。」英華想了一想,又道:「要是家境很差,再另外補點什麼,送口豬啊,送席面上用得上什麼,隨便找個借口送去,大家臉上好看就使得。從我姐姐嫁過去,姐夫家這些事就是我姐姐管,我學收禮送禮,都是姐姐教。」
「啊。那你幫我看看?」李知遠把帖子一張一張排開來,看一個,回憶人家家底,說把英華聽。英華撿張紙把人家名字抄一抄,批個折銀。有就補一筆,少送豬半口,多送豬送油送米不等。李知遠看她寫完了,把她寫那張紙折一折收起來,就把請帖又收起來了,說:「還是娶了媳婦好啊,不然這樣事,我又要查舊帳,又要使人去打聽,亂幾天都理不清。」
英華抿著嘴兒笑,道:「你又哄我,我再不信。」
「真。」李知遠樂了,湊到英華耳邊吹氣,「泉州呢,我們家有一個專門收禮送禮本子,我爹給母親編,收禮送禮大致不差就照著那個走,跟人家關係近就添點,走不到一塊就減點。那個本子芳歌倒是背熟了,不過,她嫁給八郎,老帳本就用不上了。咱們回富春來,那個帳本也不好套,照泉州例同窗成親我送二兩禮金省事,只怕鄉親們會拿姐夫和我比,說話就不大好聽了。」
「哎,你那個帳本子,拿來我瞧瞧。」英華把李知遠推開,「我先說好,我嫁過來之前,我娘就再三叮囑我了,我是長嫂,弟妹都小,母親身體還硬朗,是不許我逞強管家務。帳本子拿來我瞧瞧,給你出個主意可以,該你管,你不許推我這裡來。」
「知道!」李知遠清楚英華這個話里意思,雖然他們家四個孩子都是沈姐生,陳夫人待他們如同親生,但是到底不是親生。如今離著陳夫人娘家近近住著,陳夫人管家,和親戚們來往,縱有疏漏人家都不會說什麼,若是英華出頭管家,那是吃飽了撐自己找罵。李知遠把英華話心裡過了一遍,其實這個家,他也不合適再管了,他飛說:「我且管幾個月,等爹娘回來,我就把這些雜事交出去,專心讀書。」
「好,到時候你讀書寫字,我給你添茶研墨。」英華對李知遠表態表示相當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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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外祖父家,外祖父和舅舅都不管家裡小帳。她外祖父說過,家務帳管再細,錢都是花掉,花自己家人身上,花多花少不都是花么。經手管帳有私心想借家務帳撈錢,只能說明當家男人是孬種,不會往家扒拉錢。外祖父會摟錢,家務帳?柳家老太爺有妻還有許多妾,沒生養後來都打發走了,剩下妾們,柳家大宅里一人一個院子住著,自己捏自己院里帳本管吧,給錢都很不少。心裡明白又能幹,似柳三娘親媽,過日子就曉得檢省,省下來買田買地,教女兒管帳掙錢。會看臉色,看英華親外婆格外被丈夫和大房看重,也曉得跟風。給多少花多少,只曉得享受也有好幾位,柳家老太爺也不管不問,反正他老人家目地是達到了,出挑三娘五娘是養出來了,這兩好閨女順便還把他兒子拉撥調……教猴精。剩下女兒大半也都是當家過日子好手,有限那幾個,娘家兄弟和姐妹精明能幹,差點就差點吧,還能照顧得上她們。
柳家,一等能幹是掙大錢不管家務帳,比方柳三娘和柳五娘,二等能幹是掙小錢會過日子,像柳六娘那幾個,三等能幹是會管家,柳十娘就是那種,開不了源節流也不錯,可惜她死早。沒用當數柳大娘和柳二娘,不會掙錢也守不住家當,後只能靠娘家接濟。
英華看來,做女人守著家管家務帳都不算能幹,她丈夫要是只家料理家務,她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她娘家如今管帳都是使女好吧,她屋子裡幾個大,家看著不出挑,其實杏仁紅棗和林禽這三個,隨便拉一個出去也把李家家務管起來。舅舅總誇她丈夫能幹,她丈夫就天天家干丫頭都能幹得好事?她一直心裡攢著勁兒,想要李知遠把家務帳交出去。
李知遠這般識相,英華心裡好生活,就畫個紅袖添香大畫餅給李知遠。李知遠被嚇著了,彈起來跳到一邊,說:「別別,你要說話算數,我得等你回家才能看書,你累了一天到家不要歇歇?哪能勞動你小人家。換我給你捏肩好不好?」
英華瞟了他一眼,李知遠放下手裡東西過來給媳婦捏肩,婚燕爾,捏肩嘛,捏來捏去捏到羅帳里是順理成章事,爹娘還盼著他們替李家開枝散葉呢,正需努力,正需努力。李知遠就理直氣壯把媳婦推倒了。英華近也覺得紅燒肉好吃,一路奔波幾天沒吃,怪想。
到晚飯後,杏仁才回來,湊了個李知遠不空當,把打聽消息說了。樹娘父親有親兄弟六七個,他們家老太太指望兒孫讀書出頭,性子略清高,兒孫們花錢比讀書行,看到摟錢多少都有點嫌棄,兒子們養兒育女都很努力,光樹娘親爹,就給樹娘添了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她們家掙錢祖父撒手歸西之後,出多進少,真心是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已經要到賣鋪子賣田地步了,樹娘祖母私蓄很不少,大家其實都眼巴巴盯著呢。偏偏樹娘得疼愛,老人家把好東西都給了她,樹娘自己娘陪嫁,田莊商鋪都是柳五姨幫著管,金珠首飾之類值錢好東西都樹娘手裡。這些不算,柳笠翁還許下了樹娘出嫁給她添嫁妝。樹娘妹妹和堂妹們十來個,眼巴巴都盯著祖母撒芝麻,樹娘自己有她娘一整份不算,還挖走了祖母一大半,過份是她外祖父還要給她添一份,她一個人佔兩份半,那十來個分她不要小半份。樹娘家裡人真心喜歡她估計只有她祖母。樹娘小叔小嬸估計是覺得老太太不太好哄,就把主意打到樹娘頭上來了。樹娘親娘留下鋪子和田地被五姨經營很好,她名下田估計也有近萬畝,光田租一項就非常誘人。鬧得樹娘和外婆家翻了臉,他們才有好處拿嘛。
想來外祖父許那份陪嫁現也不會拿出來。樹娘小叔小嬸要蹦達就蹦達吧,樹娘吃過了虧,她自己拿定了主意才好過日子。英華覺得這事她娘已經有了成算,無需她擔心,她就把這頭放下了。李知遠還沒有回來,她去洗了個澡,換件舊紗衫穿著,頭髮也散下來挽了一個一窩絲,小海棠送來兩朵粉紅薔薇花兒給她簪上,她也不系裙子,散著玉色紗褲褲腳,赤腳穿一雙綉荷花拖鞋,坐堂屋廊下吹風看閑書。頭上聯珠琉璃燈亮晶晶,小蟲子從院子里前赴後繼撲上去撞琉璃燈罩,英華看一會書,抬頭看一會那些小蟲,樂了,只是笑。
李知遠從外書房出來,就看見他媳婦倚廊下長榻上仰頭看燈傻笑,有一隻腳還不老實,翹得老高晃拖鞋耍子,微黃燈下,那一隻玉足細白如玉雕,讓人看見就想摸。
想摸就摸吧,李知遠輕輕咳了一聲,朝左右看看。上燈之後,使女們不當值都回第三進去了,當值也很識趣,都西廂房裡頭呆著呢。王家這個規矩真不錯,李知遠就悄悄潛過去,蹲下來把英華腳捉住,用力摸了兩把,還人家腳心窩輕輕掏了幾下。
英華癢得全身發軟,倒榻上嬌喘著說:「壞人,放手。當心叫人看見。」
李知遠看廂房裡有人影晃動,只有放手,把英華扶起來拉他懷裡,說:「許家事打聽出來了,你要不要聽?順便還有個大喜事,值得先和你說說。」
「這麼?」英華推開李知遠,他正湊到她頭髮邊聞花香呢,「說正經。」
「大喜事是梅十五娘懷孕了。」李知遠大樂,「咱們要備份禮送他們小兩口啊。」
「一定要,一定要。」英華歡喜非常,「十五娘姐姐一準能給蕭大才子生一窩小才子小才女。說許家,怎麼樣?」
「許家常州府也是大族,許大才子呢,常州口碑甚好,有個族叔做過一任知縣,也肯拉撥族裡子侄。許才子就是跟著他族叔讀書。這人打小讀書就出挑,聽說他那個知縣族叔跟人誇口說過,說他這個侄兒,品學兼優,配帝姬都不為過。常州府看中許才子人家也不少,但是他族叔一個都沒看上。據許家族人意思,是要留著許大才子榜下捉婿吧。」李知遠對許知縣理想不以為然。
「這個人聽說州試沒有過哎。」英華想一想就想明白了,樹娘有錢,娶了她不只有錢,還跟她家拉上了關係,到時候擠三省草堂來讀書,肯定還有許大才子族兄族弟。這個知縣叔叔好打算呢。「這麼說,他們成親,樹娘姐姐肯定會特別給我們家下請帖呀,我娘肯定不會去,脫不了是咱們去。」英華頓時頭疼,「幾百親戚啊,怎麼能來那麼多?」
「我也猜我們肯定得去,已經使人去府城提前收拾住處去了。」李知遠嘆口氣,「家歇不到兩日又要到鎮去。你一心想看帳,再忍忍啊,過了初八才有看哪。」
英華啐了李知遠一口,推他去洗澡。一夜無話。
第二天果然許大才子親自到五柳鎮來請樹娘姨母舅母並天波府親戚去吃喜酒。天波府收了拜帖說主人們都不家,沒放他進去。柳家收了拜帖也說主人們都不家,沒放他進去。三省草堂大門是開,還有許多學生呢,王翰林家,沒奈何請他吃了杯茶,收下請帖。
許才子也沒把李家和梅家漏下,往梅家送帖子,瑤華叫門房收了帖子回說男人們都三省草堂就完了。李知遠這日家理家務沒去三省草堂,又是曉得他會被打發去吃喜酒,不好閉門不納。許才子上門,李知遠只能客客氣氣把他請到廳里坐,擺上茶請他吃,大家親親熱熱閑話。
英華早上去柳家打了個轉,柳三娘嫌她管幾天又要甩手交接麻煩,叫她等下個月再接手,所以她接了幾個雜事做了,一時插不上手,五柳鎮轉轉就回家了。
門上說樹娘未婚夫來了,英華就繞路從廳後進裡間,從屏風縫裡偷看。這個許才子生真心不錯,也是蕭明那一款,眉眼裡帶著些風流態度,風度甚好,說話也能看得出來是個用功讀書。看上去比蕭明還好一點,確是樹娘姐姐良配啊。
許才子說過了客氣話,果然從懷裡掏出兩張請帖,說樹娘特別吩咐他給英華表妹送來,請英華表妹去觀禮。
李知遠客客氣氣收下,說一定會去。許才子也甚識相,不等李知遠叫上湯,就請辭去,李知遠送人家出去,還很客氣問他們婚事忙不忙得過來,要人幫忙管開口。許才子樂呵呵感謝妹夫,說有事一定會說。英華聽著兩個年紀輕輕老油子一套一套朝外頭甩客氣話,笑要死。
送走客人,李知遠回來湊媳婦面前就說:「這個表姐夫看著還不錯。」
英華也道:「若是頭回就說是他,樹娘姐姐出嫁肯定比我風光。」
樹娘出嫁沒有曬嫁妝,婚禮租一個大花園裡辦。大花園前頭大戲連唱三天,還有幾台小戲雜耍,擺是流水席,不愛詩親友可以前頭消磨時間。後頭一個大敞廳擺著桌椅筆墨,拿屏風隔出十幾桌給女客坐,才子才女們寫詩寫詞賀一對人百年好合。
李知遠和英華小兩口起先後頭看了會熱鬧。李知遠頭回出席詩會,是個生面孔,席間居然有個才女看上他了,給他捎紙條兒要和他聯句,李知遠不理,那位才女接二連三送了六七張紙條兒,李知遠不勝其煩,索性過來女客這邊,把六七張紙條兒亮出來,說:「哪位小姐吃多了酒干這事兒?我呸,就這幾個狗扒字也想裝才女勾搭人,要裝也裝像點啊,寫這些淫詞艷句都是什麼東西?我媳婦呢?咱們走,別讓那個**騷味把你熏壞了。」
李知遠聲音不小,屏風裡外都聽得清清楚楚,屏風裡女客面面相覷,好幾個都愣住了。屏風外頭男客,倒有一多半看著罵人李知遠張嘴,還有一小半交頭結耳相互打聽:這人誰啊,哪來書獃子,有佳人看上他,他對不上來詩就算了,怎麼罵人啊?
英華高高興興站起來,跟面色鐵青樹娘告個罪,服服帖帖讓李知遠拉著她手,小兩口頭也不回離席。
他們兩個才繞出屏風,就聽見屏風裡頭有人嬌聲痛哭。英華拿眼瞟李知遠,李知遠得意抬頭,大聲問:「娘子,我是不是罵太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