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那只是一個悠長的夢,夢裡有霞飛水涌的背景,那是湛藍的納木錯湖,無雲的高遠的天和銀白的雪峰倒映在湖面上光彩皚皚,像是凝固的銀色波濤,時不時有魚兒躍波而起,陽光下泛著七彩的鱗光一閃。
母親依稀還是未病時的模樣,站在她身邊,風將發吹亂,母親的手指穿過她耳畔替她攏緊,熟悉的溫暖的觸感。
恍惚間想起,這是唯一一次母女出行,自幼年父親離家出走,母親便帶著她在這對窮人來說分外逼仄狹小的塵世間為生存掙扎,所幸母親是個豁達明朗的人,她可以為了十塊錢加班費苦幹通宵,也可以為了女兒一個跨越高原的夢想,花去十年積蓄。
站在納木錯湖前,高原曠朗的風迭盪不休,自利劍般直指蒼穹的冰峰間穿過,呼嘯著奔向蒼莽大地,雲天之外,有隱約的低喃,似吟唱似佛偈,與低飛的蒼鷹一同在她頭頂盤旋,那一刻,她彷彿聽見心深處有些沉積的陰霾和執念,被帶著冰雪的風撞碎的聲音。
自納木湖回來後,她選擇了考古和歷史。
選擇相伴那黃沙漫天的荒漠、千年沉默的巨佛、久無人跡的荒村、深邃神秘的峽谷,吊著懸棺的絕崖。
一轉眼她走進了陰沉幽長的甬道,青花瓷長明燈火熠熠閃爍,寬闊巨石鋪就的地面被她的行軍靴踩出空洞的迴響,每三步石面上雕刻著一朵巨大的蓮花,品字形的地宮在她眼前逐漸袒露,步步金光,耳室里翡翠巨獸沉默相望。
依稀又響起那似吟唱似佛偈的聲音,無跡可尋卻又無處不在,喃喃響在她耳側,她按捺著砰砰欲跳的心,憑直覺向著主墓室前行。
是的,就是那裡。
那般高闊巨大,超過人腦可以想像的雄偉神奇,潔白的石柱上瑞獸的圖騰升騰欲起,金黃的穹頂數十顆夜明珠熠熠閃光,彷彿另創了一層九重天。
她的眼睛只看著那金色的棺槨。
那裡,誰在安靜沉睡?
黃金巨棺上雕刻著圖案,依稀是人面。
她一步步上前去。
「扶搖。」
身後的呼喚,親切而又哀婉,熟悉的語調,不熟悉的語氣。
她霍然轉身。
「媽媽……」
不知從哪裡打下一束白光,白光里母親的身體單薄,紙人似的,白底藍條的病號服刺著了她的眼。
「扶搖,你好不好?」
她僵立原地,淚水湧上眼眶,扭轉身便要奔向那白光匯聚之處。
那裡是她的母親,她的牽掛,她漂泊之後唯一能停靠的港灣,她的……家。
轉身那剎,身後那莫名的低低吟唱,突然更加響亮,一聲比一聲拔高,化為巨大的聲波,擴散至整個殿堂,直到如狂涌的浪,一潮潮奔來,彷彿欲待挽留般,將她包圍。
「扶搖……」
「你若轉身,我便在地獄。」
……
*
「天亮了。」
低沉優雅的男聲響在耳側,聽來有幾分熟悉,有那麼一霎間,孟扶搖以為夢裡的聲音重現,而自己再次跨越時空,去到一個宿命中必須得去的地方。
怔怔的睜開眼,還微有些模糊的視線動蕩搖晃如水波,倒映出風華絕俗的容顏,孟扶搖怔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居然在那個危險逃命時刻,在一個只見過兩面的男子懷裡睡著了,還做了個有點詭異離奇的夢。
真是此生未有之新體驗。
微紅著臉起身,孟扶搖坐起身四望,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靜室中,看布局裝飾,分明是玄元山莊的客房,換句話說,現在他們還在玄元劍派內。
元昭詡已經換了一件衣服,卻是普通布衣,可惜這人氣質太過出眾,布衣穿在他身上,半點也不能掩其風華,反倒令那平平常常衣服,平白多出幾分高貴素樸韻致來。
他閑坐椅上,輕輕用茶蓋撥著盞內茶梗,元寶大人意態睥睨蹲在他肩上,等那茶涼得差不多了,腦袋湊過去就是一口。
元昭詡微笑,似乎不以為意,元寶大人偷襲成功得意洋洋,元昭詡不動聲色撥完茶梗,突然將茶盞蓋往元寶腦袋上一蓋。
偌大的沉重的瓷杯蓋,啪的頂上了元寶大人雪白的腦袋,立時將它整隻罩在杯蓋下,元寶大人猝不及防巨物罩頂,又沒練過鐵脖功,立時被壓得一矮,頂著杯蓋喝醉酒般在元昭詡肩上轉了三圈,砰的栽到地上。
爬起來的元寶大人,不敢找主子報復,撅著屁股去牆角畫圈圈了,元昭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笑意微微問看好戲的孟扶搖,「夢見誰了?」
孟扶搖怔了怔,隱約想起剛才那個夢,心神有些恍惚,又生出些微的窒悶,面上卻勉強笑道,「沒什麼,夢見一些舊事。」
元昭詡抿一口茶,從盞沿上抬起眼,他的睫毛濃長細密,密密的遮著幽邃深黑的眼眸,「哦?舊事?那你抱著我不放做什麼?」
「嗄?」
「你抱著我衣袖,喊媽媽。」
「嗄!!!」
孟扶搖臉色瞬間爆紅。
放下茶盞,斜斜靠在椅上,元昭詡眼神似笑非笑,「媽媽?是指母親么?你對尊親的稱呼,似乎和五洲大陸人氏有點不同。」
孟扶搖先是尷尬,隨意微微生出心驚,想了想,洒然一笑,「閣下說得好像對五洲大陸所有種族都有所了解一樣,卻不知道我們炎黃族呼喚母親,都是叫媽媽的。」
「炎黃族?」元昭詡聲音平靜,根本聽不出訝異。
「是的。」孟扶搖面不改色,「衡洲邊遠小族,世代居於深山之中,不與外人交道,我是自小被遠親帶出大山,別的都不記得了,但這對母親的稱呼,還有些印象。」
她眨眨眼,伸出手,落落大方的微笑,「我是孟扶搖,感謝你連救我兩次。」
元昭詡目光緩緩落在她伸出來的雪白的掌心,微笑,「這也是你們炎黃族的禮節?」
孟扶搖直視著他的眼睛,「在我們族的風俗里,當女性向你伸出手,你置之不理是非常失禮的。」
「是嗎……」元昭詡尾音拖得很長,低沉優雅,像沉在夢寐里的嘆息,他緩緩伸出手,似要去握孟扶搖的手,卻在手指將觸之時,突然反掌一拉,一把將孟扶搖拉入自己懷中。
他低笑響在孟扶搖頭頂,淡淡奇異香氣,瞬間無孔不入的包圍了有些愕然的孟扶搖。
「在我們無極國的風俗里,當女子向你主動表示親近時,你不把她收了,是非常愚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