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卻懶懶的揮手拒絕,低低道,「我腳步重,別給人聽見。」
雲痕眉頭蹙起,沉思著齊王在此,四面都有侍衛把守,等下要怎麼出去?
孟扶搖翻了個身,背對著靜室。
靜室內,男子平靜的注視著齊尋意。
他目光寧和雍容,卻又深邃無垠,明明一言未發,然而那般光彩博大的眼神籠罩下來,齊尋意突然覺得心神搖曳,恍惚間竟有低頭施禮的衝動。
身後的親信低咳了一聲,他才恍然自己差點做了不合身份的事,對方不過是無極國的一個聯絡人,何能當自己的禮?
一邊心中疑惑剛才那奇異感受,一邊伸手讓客,還沒坐定,齊尋意便急不可耐直入主題,「……剛才失敗了,他已經離開了。」
「哦?」對方一挑眉,「那王爺如何還坐在這裡?」
「啊?」齊尋意怔了怔,「宮外我已布置好,現在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我要在父皇身邊……」
「布置好?」對方微笑,笑意卻怎麼看來都有幾分諷刺,「這世間事,如流水奔瀉瞬息萬變,沒有什麼事是一定不變的。」
「你給我的璇璣圖,他親手接了。」齊尋意皺眉,「舞娘雖然沒有動成手,但那圖上的毒,已經入了他的手……」
他話未說完,愕然停住,因為對方已經站了起來。
輕輕俯身,男子微笑看向齊尋意,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柔和,「兩個選擇,一是我走,你留在這裡等你『十拿九穩』的成功,然後也許我看在一番交情份上,幫你收屍;二是你和我現在就走,直奔宮門追回齊遠京,我們替他收屍。」
齊尋意看著他眼睛,那一雙極其光輝燦爛的眼眸,擁有極度的雍容和高華,以及萬事底定在心的深沉,令看進那雙眼眸的人,不敢對那眼神包涵的內容有絲毫懷疑。
咬咬牙,齊尋意霍然站起,道,「走!」
兩人匆匆出門,那男子落後一步,忽然按了按胸口,斜身對左偏廈看了一眼。
身側,齊尋意一邊上馬一邊勉強笑問,「未請教先生貴姓。」
「免貴姓元。」男子淡淡答,他單手挽韁,突然回身看了看重兵把守的偏殿,道,「殿下,你這些親信衛士,不妨都帶走,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終不免一戰,身邊護衛您的人,越多越好。」
「好,」齊尋意立即傳令,將守衛在偏堂附近的侍衛集結成隊,跟隨離開。
「宮中御林軍都是燕烈屬下,此時全數掌握在我手中,太子就算前去信宮,也是寸步難行,我已經下令信宮外的御林軍,看見太子,一例射殺!」
「是嗎?」男子微笑,手一抬,一隻羽鴿哀鳴著栽下,一頭撞在了他掌心,男子手指一彈,羽鴿被彈飛,掌心裡卻留下一卷小小的紙卷。
齊尋意臉色一變,隨即舒一口氣,喃喃道,「先生真是好功夫,幸虧你把這傳信的鴿子打了下來……」
「齊王以為這信鴿就一隻么?」男子笑意裡帶著淡淡譏誚,「我和您打賭,就在剛才,太子出水亭那一刻,這宮中四面八方,最起碼飛出幾十隻信鴿。光憑我,是打不完的。」
「啊!」
「我讓您稍等半月,先將宮中各方勢力所屬理清,尋機撤換清洗之後再動手,為刺殺失敗做第二手準備,您為什麼不聽我的建議?」男子瞟齊尋意一眼,眼底掠過淡淡鄙視,「成大事者,怎可急躁如此?」
「你懂什麼!」齊尋意被他一再逼迫,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他自認為禮賢下士一再相讓,這人卻一點面子都不給,實在太不知上下!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王侯尊貴驕矜之氣終於爆發,「你一介布衣謀士,頂多做些陰微把戲,懂什麼時勢大局?父皇重病在身,太醫私下告訴我他很難熬過這個壽辰,他如果駕崩,皇位就是太子的,半個月?再等半個月,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男子默然,他被齊尋意喝斥了一頓,眼底並無怒意,反漸漸生出淡淡憐憫。
他於馬上淺淺躬身,微笑。
「那麼,如您所願。」
*
酉時,三刻。
皇太子帶著東宮侍衛千人隊,根本沒有奔向起火的信宮,直接馳向宮門,在離宮門不遠處的正儀殿附近,他被頭包成粽子的雲馳攔住,雲馳將皇太子帶入乾安宮偏殿下的分支密道,直接將皇太子送出了宮。
那個沒有標註的乾安宮偏殿下的密道,本就是唯一一條通往宮外的路,屏風移開一半,是到達偏殿之內,移開全部,就出現另一條密道直通宮外。
孟扶搖如果知道這事,只怕要後悔得恨不得把那肇事的黃銅壺給啃了,雲馳本想等他們「挾持逼迫」,再順理成章的告訴他們這個秘密,結果她下手太狠,生生砸昏了人家,導致明明有密道,卻因疏忽擦身而過。
與此同時,宮中各處都飛起信鴿,然而當那些信鴿飛出宮城的剎那,被埋伏在那裡的一批黑衣人齊齊射殺。
此時,被堵在城門外的方明河,正帶著大軍在城門口處焦躁不安,正猶豫間,忽見一道旗花火箭帶著咻咻的長音衝天而起,在蒼穹綻開七色絢爛的煙花。
「齊王得手了?」方明河大喜,手一揮,「攻!」
城樓上,白衣如雪,唇色如櫻的男子轉身,看著火光衝天的宮城西北,又看了看城下不顧一切開始用檑木撞門的方明河軍隊,微微一嘆。
「今夜局勢,處處出人意料啊……」
「少主。」
宗越回首,看著屬下請示的眼神,半晌突然笑了笑。
「咱們就是來攪渾水的,如今這水已經不需我再攪,我們可以收手了。」
他飄身而下,身後,最後一根檑木終於撞翻城門,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守在門口的士兵,最終只看見一個飄然而去不染塵埃的背影。
乾安宮內左偏廈內,雲痕探頭張了張,道,「外面那些侍衛居然全撤走了,我們正好可以離開,我要去追太子,他應該直奔宮門出宮召集在京的禁衛軍。」
「我留在宮裡,裝個宮女混過去。」孟扶搖癱在地上不想動彈。
「不成。」雲痕拉她起來,「齊王多疑,方明河殘暴,萬一他們得手,一定會對宮中進行大清洗,你失了真氣,留著太危險,還是追上太子,宮中還有一批忠於太子的侍衛力量,跟著他還安全些。」
「哦。」孟扶搖懶洋洋爬起來。
看看她微有些疲憊的神色,雲痕想了想,扯下一截腰帶,虛虛綁上孟扶搖手腕,另一頭拴在自己手上。
「你做什麼?」孟扶搖愕然,「你不怕活動起來不方便?」
「拉住我,讓我保護你。」雲痕答得言簡意賅。
孟扶搖笑笑,半晌後她無恥的道,「那萬一你要是死了,我不就得被你拉著一起死?」
雲痕默然,孟扶搖一刀斬斷腰帶,吸一口氣,笑道,「那麼,沖吧!」
*
夜,酉時,三刻許。
燕烈在第一重宮門前轉個不休,他也看見了宮內的火起,卻一步也不敢離開,萬一皇太子要出宮,他必須要在場攔截!
黑暗中有馬蹄聲馳來,燕烈眼眸一縮,手一招,御林軍箭上弦刀出鞘,嚴陣以待。
來人的身影,漸漸在黑暗中浮出輪廓,卻是帶著侍衛的齊王尋意。
燕烈鬆了口氣,揮手示意侍衛開門,齊王緊抓韁繩,目光閃動,看似平靜手指卻勒得發白,胯下馬也在煩躁得打著響鼻。
倒是他身邊的男子,閑淡從容,姿態風流,令燕烈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第一重宮門,緩緩開啟。
遠處的淡紅燈光,也被扇面般拉開,映得地面一片血色如許。
「咻!」
不知從哪裡射來一枚暗箭,無聲無息穿透黑暗,一下就射斷了齊尋意座下駿馬的扣環!
駿馬受驚,長嘶人立而起,齊尋意猝不及防向後便栽,他竭力要穩住身體,冷不防一抹黑影頂風射來,快得像黑暗中原本就有的一束光,橫肩一撞將他撞下馬,正想將他拎起,齊尋意身側元昭詡突然手一抬,滾落的齊尋意便被拉到了一邊,避免了被挾持的命運。
黑影回首,火把映照下眉目幽深,正是雲痕。
一招未得手,雲痕怒哼一聲,翻身上馬單手一擲,另一條纖細影子隨著這大力一擲翻飛而起,直撞向齊尋意身側男子。
那後起的黑影身形窈窕有致,翻飛間頭巾散開,一頭烏黑的長髮飄灑在淡紅的遠燈之中,宛如神魔之界橫空出世的神女。
她身在半空手指一伸,掌間一柄匕首寒光熠熠,直取馬上人雙眼。
「下馬!」
女子的低喝響在空氣中,肅殺而森冷,馬上人卻突然一抬眼,笑了。
空中,馬上。
雙目,對視。
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未被雲遮霧罩的月色,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間縱橫奔流翻卷不休的江洋。
那月色照上江洋,照上原本平靜此刻無聲翻湧的波心,四海八荒都似有長歌唱起,於心上撞擊出無限迴響的隆隆之音。
此刻。
刀光將至。
他突然啟唇,一剎那間,唇動,無聲。
「扶搖,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