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聲高亢,似是有人哧啦撕破了帶血的布帛,再霍然揚手擲向天空,於是滿天滿地都是那充血的色彩,豁剌剌遮沒人的全部視覺和知覺。
「豁拉!」一聲,孟扶搖身側的窗戶窗紙突然破裂,裡面閃電般伸出一雙枯瘦烏黑的手,唰一聲抓住了孟扶搖的左臂!
與此同時,剛才那破碎而尖利的女子聲音更近的響起,「……你來了!你來了!我們同歸於盡,同歸於盡!哈哈哈哈……」
孟扶搖眼瞳一縮,看見掐住自己手臂的手,瘦得青筋畢露,尖利的指甲內滿滿泥垢草屑,手背上還有點褐色的斑痕,這雙悍厲而又虛弱的手,其實連她的手臂都抓不穩,不住在風中瑟瑟顫抖,卻拚命的將指甲往她肉里掐。
孟扶搖手指一彈,一縷勁風飛射,那鬼爪般的手霍然縮了回去,伴隨著一聲嘶啞的驚叫,撞在空寂的室內陣陣迴響,聲音未散,孟扶搖已經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果然比她想像的還更破敗,一看就是個瘋子居住的房間,滿地東倒西歪的用具,地麵灰塵足有幾寸厚,那女子著一身破爛得看不清顏色的衣服縮在牆角,滿面亂髮披散下來,身周散發著腥臭酸腐的氣味。
孟扶搖眼光落在地上地鋪一樣的破床上,看見被褥稻草上深黃淺黃一塊塊斑痕,氣味熏人,走近一看才發覺是排泄物的痕迹。
那女人驚惶的看著她,亂髮間雙眼瘋狂迷亂,眼神里閃爍著青紫黯沉而又火花迸射的光,那眼光四處跳躍,濺到哪裡哪裡便似著了妖火。
「長孫無極……你這妖物……」
細若遊絲的聲音飄蕩在寂靜的空間里,鬼氣森森而又滿含恨意,一字字分金碎玉,從齒縫裡磨了又磨,令人聽了不禁相信,只要長孫無極在這裡,這女人一定會撲過去把他撕成碎片,一口口吃下去。
孟扶搖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這個女人是誰?怎麼會這般模樣被禁錮在德王府的一個破院里?又怎麼會和無極國最尊貴的太子結怨?而既然這是個危險人物,胡言亂語詆毀當朝太子,按說德王應該好好管束,可他為什麼連看守的人都沒派,放她在那自生自滅?
她下意識的向前一步,想看清這女子。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孟扶搖停住,眯眼望進那瘋女瞪大的瞳仁,那裡映出的人影身材頎長,白衣潔凈,是宗越。
奇怪的是,宗越明明對著她輕咳示意,卻不是看著她的背影,從瘋女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的目光直直落入瘋女的眼中。
孟扶搖的眼光,再次從瘋女背後掠過,突然笑了笑,慢慢退了出去,出門前,她還小心的把門關好。
轉過身來,宗越正平靜的看著她,語氣也很平靜,出口的話卻讓孟扶搖的火氣騰騰的冒起。
「縱然只是我的小廝,也該懂得基本的禮儀,比如,不要在別人家亂跑。」
孟扶搖目光立刻如刀子般亮了起來,磨了磨牙齒,自己覺得比那瘋女還鋒利些,才陰惻惻道:「縱然只是個自大的沙豬,也該知道,有些事很卑鄙下流,比如,跟在女人身後偷窺。」
宗越淡淡的看著她,「你是女人?哦,你是女人,抱歉,我總是想不起。」
他居然還彎彎腰表示歉意。
孟扶搖氣得鼻子都快冒出煙來,半晌將胸一挺腰一收,一言不發的從宗越身邊走了過去。
擦身而過時,她突然橫肩一撞,宗越好像正在出神,不提防竟然被她撞得一歪。
孟扶搖立即回過臉來,嫣然一笑,她沐浴在陽光下的經過易容的臉容平常,一雙眼睛卻華彩閃爍,光芒懾人。
「哎呀,怎麼一撞就倒了?你確定你是男人?抱歉,我一直以為你是男人,原來你不是。」
她彎彎腰,一個裝模作樣的道歉禮還沒做完,便大笑著跑了開去,留下宗越若有所思,立於風中。
冬日的風沉穩凝重,風裡有女子未曾散去的處子淡香,那香氣似有若無,不仔細去聞再也聞不著,卻令人只覺得心情愉悅。
半晌,宗越淡淡笑了,想起剛才她那壞心的一挺胸,陽光從她美妙的身段滑過,飛紅濺綠的濺開去,濺進他的眼睛,竟然迷惑得他一時失神,讓他這個從不讓人靠身的人,竟被撞個趔趄。
宗越的笑,一分分如這冬日的花,不張揚卻奪目的,亮了起來。
「其實,你確實很女人……」
*
夜幕降臨,今夜微星淡月,東角巷尾一座酒樓的燈光遠遠照射過來,將孟扶搖的影子拉得長長鍍在地下。
孟扶搖面紗蒙著臉,抱著一堆宗越要買的藥草,從集市上回來,一路目光獃滯,若有所思。
她在想昨日姚迅提起的長孫無極的事兒。
遇見瘋女後,當晚德王那裡就來了人,不知和宗越說了什麼,宗越再三警告她不要再接近那個院子,孟扶搖原本對這閑事沒多在意,這下倒激起了興緻,忍不住問消息靈通的姚迅知不知道這女人提起長孫無極的內幕,誰知姚迅一聽這事和長孫無極有關,立即說了一大堆話,孟扶搖被逼著聽了一整晚太子殿下的豐功偉績。
七歲繪無極國軍事輿圖,將無極國兩線兵力兵制改革調整,硬是將原先區區十萬軍擴展成七十萬,分別鉗制臨疆三國。
十歲無極國南疆叛亂,南戎和北戎部落為爭奪肥沃草野爆發戰爭,禍及周邊各州百姓,還是少年的長孫無極千里驅馳,只帶著十名護衛深入亂區,所有人都以為這少年有去無回,不想三天後,微笑的少年左手牽著南戎族長,右手拉著北戎族長走出大帳,兩個彪悍漢子,當著千萬士兵的面,一個頭磕下來,生死仇敵從此成了生死兄弟。
當時十歲少年負手微笑,莽莽草原上他身軀最矮,卻令十萬戎兵在他腳下齊齊矮身屈膝,無人敢高他一頭。
十三歲臨江王叛亂,計劃先斬殺長孫無極,設宴邀請太子,長孫無極輕衣簡從應邀而至,酒過三巡,臨江王按規矩來敬酒,端著無色無味的毒酒,身後跟著改裝過的名刺客疏影,長孫無極將毒酒一飲而盡,將酒杯放回托盤時,擱下杯子的手突然就穿過了正在得意的臨江王的胸膛,生生抓出了疏影的心。
滿堂震驚里,長孫無極慢條斯理收回手,將含在口中那一口毒酒噴在了臨江王臉上,指著臉部立刻潰爛的臨江王屍體,微笑道,「你定然無臉再見我長孫氏皇先祖,侄孫替你省事了。」
完了脫下如同皮膚的手套,扔到地上揚長而去,從頭到尾,他連一滴血都未曾濺著。
從此後長孫皇族上下,再無人敢有絲毫異心。
十五歲長孫無極出使扶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去扶風轉了一圈,扶風兩大部族突然就開了戰,三年戰爭後兩大部族裂為三大部族,再無餘力窺視鄰國無極。
以至於後來各國差點將長孫無極列為拒絕往來戶,因為被這樣一個人惦記著關心著,實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十五歲後,長孫無極突然沉靜了許多,再沒動不動就做件大事來驚世駭俗,他甚至從未參與過各國政治爭鬥,對版圖擴張也好像沒什麼興趣,始終甘於位居天煞之下,做五洲大陸的第二大國,也幸虧他終於低調,否則只怕各國暗殺團也會搶先惦記著他,他在暗殺名單上的名次,只怕也要挪挪前了。
正因為長孫無極驚才絕艷,於國有巨大貢獻,所以無極國皇帝特意以國號賜名長孫太子,這在五洲大陸,是至高無上的莫大榮耀。
姚迅最後用一句極其感嘆的語句結束了自己的長篇大論——長孫無極,天下之傑!
孟扶搖眯著眼,回想著姚迅誇張的語氣,不由一笑。
笑意未去,突然眼前一暗,砰一聲,低頭走路的孟扶搖撞上了別人的胸。
這一撞觸感很詭異——額頭下似硬又軟,隱約還有吱哇一聲亂叫。
這一聲叫讓孟扶搖若有所悟,趕緊抬頭,卻已經遲了一步。
對方胸前衣服里立即鑽出個雪白的球,撫著被撞扁的肚子,惡狠狠的一爪擊出,虎虎生風。
可惜擊到一半,爪子里突然被塞了一個果子,某大人反應也極快,立即縮回「鼠爪拳」,抱著果子啃去了。
這廂孟扶搖抬頭,便迎上一雙明光蕩漾的眼眸。
那樣的眼睛,在冬日的寒風裡瞟過來,四季便永恆是春,除了元昭詡別人再不能擁有。
「這在想什麼呢?」某人嘴角彎彎眼眸彎彎,雖然戴了面具,但就憑那雙眼睛便足夠醉人。
「想……你……」孟扶搖轉轉眼珠,笑嘻嘻的拖長調子,等著看元昭詡臉紅。
結果那個強大的人眼睛也不眨一下,笑看她等著她的下文。
「的主子長孫無極。」孟扶搖悻悻,快速說完。
聽見後幾個字,元昭詡反倒有些詫異,側首看了看她,問,「怎麼會突然想起太子殿下?」
孟扶搖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話,而是左右張望,突然鬼鬼祟祟一牽元昭詡的手,拉著他便轉到德王府西南圍牆外。
她心中有事,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元昭詡只是微笑,乖乖任她拉著走,元寶大人從元昭詡懷裡探出頭來,惡狠狠盯著孟扶搖的手,似乎想用目光將這隻討厭的爪子盯掉。
孟扶搖拉著元昭詡竄上牆,姿勢極為不雅的蹲在牆頭上,伸手抓了個石子,遠遠對著下方黑沉沉的院子一擲。
「長孫無極你這個血統不正……」
女子尖叫聲果然立刻響起,但只說了半句便似乎被人捂住了嘴,與此同時火把次第燃起,一陣雜沓腳步聲遠遠傳來,德王府侍衛被驚動了。
孟扶搖咦了一聲,愕然道,「昨天還沒有守衛,今天怎麼就有了。」她回頭看元昭詡,元昭詡負手立於牆頭,注視著下方黑暗破敗的園子,眼底漸漸浮出奇異的神情。
遠處有侍衛呼喝聲,元昭詡一拉孟扶搖,退出德王府外牆,一直退到王府外一處巷子里,還沒站定,突然聽見利箭飛射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