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未婚妻?
孟扶搖突然停下了腳步,有點困惑的眨了眨眼睛,那個……未婚妻?
心裡好像突然塞了一團亂糟糟的東西進去,煙熏火燎的戳在了五臟六腑,刺毛毛的不舒服,連咽喉里好似都被什麼堵了一把,梗在那裡,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孟扶搖拚命的清喉嚨,吭吭吭的咳嗽。
未婚來……
太子的……
她有點茫然的抬頭,這一刻眼神特別清醒,居然看見十丈外一棵樹上最上端一枚葉子後面有一隻毛蟲,顏色特別難看,她懷疑自己心裡那種刺著的感覺,八成就是這毛蟲鑽進去了。
她站在那裡,有點忘記如何動作,這一刻的手腳好像有點不是地方,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天空壓得很低,鐵鍋似的倒扣下來。
哐當一聲,鐵成的劍掉在地下,他張口結舌的看著孟扶搖,吃吃道,「她……你……」
「她什麼她我什麼我?」鐵成這一開口反倒成了救星,孟扶搖覺得那倒扣的鐵鍋突然被砸破,她自己也被從黑暗穹窿里救了出來,她立即惡人先告狀的打斷鐵成,「好好說話!」
鐵成給她那樣的眼光一望,反而說不出話,漲紅了臉,翻翻白眼望天,狠狠的將劍往地上一插。
袖子里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好像是元寶大人在奮力掙扎要爬出來,孟扶搖不喜歡把耗子放在胸口,怕人家看見了以為她多長了一個波,元寶大人每次要想出來,都要無處著力的掙扎一番,孟扶搖心中正在煩躁,乾脆把袖囊的扣子狠狠扣上,免得耗子出來罵人,她還不會翻譯。
緩緩回身,她仔細看著和藹微笑的佛蓮公主,這是他的……未婚妻?氣質真好,真……配他。
「佛蓮公主是嗎?」看著那雙眼睛,孟扶搖終於平靜下來,欠欠身,「剛才失禮了。」
小侍女得意的鼻子朝天,「哼」了一聲,低聲道,「我就說報上公主名號,一定乖乖聽話。」佛蓮公主輕叱道,「明若!」轉身微笑向孟扶搖回禮,「婢女無知,請勿介意。」
她彎眉如月,笑意嫻雅,天生佛子般的聖潔慈和里又有著少女般的柔雅氣韻,孟扶搖怔怔的看著,想,這才叫女人,這才叫氣質,公主,公主啊……
她扯了扯嘴角,回禮,「既然婢女無知,我自然也就不介意了。」
佛蓮公主怔了怔,大概沒想到還有人這樣說話,小侍女明若早已氣得臉色通紅,狠狠盯著孟扶搖不語。
「鐵成,」孟扶搖站在那裡,誰也不看的仰頭想了半晌,招呼鐵成過來,「你帶著衛士護送佛蓮公主去中州。見到太子再來找我。」
「要我送她?」鐵成瞪大眼,指著自己鼻子,看見孟扶搖肯定的眼色,頓時大怒,一劍劈倒身前一棵樹,一屁股坐到樹樁上,憤憤道,「我不幹!」
「我這是在命令你,不是在請求你!」孟扶搖勃然大怒,「你不去?不去?那滾回你老家吧,老子這輩子不敢再用你!」
「我……」鐵成張了幾次嘴都沒說出話來,孟扶搖轉過身不理他,鐵成無奈,只得悻悻道,「我去,我去……我去就是!」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越發氣苦,又是一劍劈下去,樹木遭殃。
佛蓮公主一直微笑看著,此刻才上來謝禮,「看這位壯士腰牌,公子似是無極有職官員?不知可否告知名姓職司,改日本宮請太子親自相謝公子。」
請長孫無極謝我?孟扶搖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那甚得寵愛的小侍女明若又忍不住插話,「你是幾品官?想升幾品?我們公主和太子殿下說說,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孟扶搖看著她,看得小丫頭有點畏縮,才笑吟吟道,「是嗎?真是太好了,我想要當無極國皇帝,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明若大驚失色,白著臉抖著嘴唇,「你你你……你大逆不道……」佛蓮公主眼光也縮了縮,卻又立即笑開,溫和的責備小侍女,「公子在說笑呢,你當什麼真。」
孟扶搖瞟她一眼,實在不想多看見這人,伸手一讓道,「公主,無極境內強盜不多,你們運氣不好而已,有我護衛護送,想必一路定可無虞,在下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多謝公子,公子請便。」佛蓮公主福了福身,孟扶搖走了幾步,突然回頭,漫不經心的道,「公主光降是來大婚的嗎?以您的身份,不是應該知會中州朝廷派員迎接嗎?如何會輕車簡從,以至於在邊境遇匪呢?」
「公子說笑了,」佛蓮公主垂目羞澀,當真如一朵不勝涼風中嬌羞的蓮花,「本宮自幼入世修行,不以世俗尊榮為念,曾經發下宏願,要以信女之身拜遍天下名山古剎,這次原本是往軒轅去參拜明光寺坐化聖師的,路過無極國,臨時起意,來……看看故人。」她輕輕咬著下唇,臉色已經微紅了。
「我家公主是佛陀聖女轉世,口含蓮花而生,五洲大陸最為虔誠聖潔的皇女,所以封號佛蓮,多少人求見她一面不可得,今日叫你見著,是你三生有幸。」小侍女明若神情驕傲,睨視孟扶搖。
「我也覺得,」孟扶搖笑,聲音琅琅,「三生有幸,不虛此行。」
她微微一躬,轉身大步走開。
虔誠?聖潔?是啊,一個看著護衛拚死流血救護她還能神色如常端坐不動誦經的居士,真他媽的超級虔誠;一個對著宰了自己很多護衛的強盜的手臂也能誦經超度的居士,真他媽的超級聖潔。
孟扶搖仰起頭,眼前飄過佛蓮剛才那一霎微酡的雙頰……哎,虔誠聖潔的居士提起男人人時的嬌羞之態,真是風情萬種。
她大步走在一色深翠的山林之間,心底恍恍惚惚的想,佛陀轉世……口含蓮花……蓮花……長孫無極掌心的蓮花。
原來那是他的蓮花,原來長孫無極不願給人碰觸的秘密,就是這朵養在深宮,含蓮出世,聖潔無比,虔誠超級的佛蓮花。
他將那朵蓮花深藏在掌心,從不願被人提起或碰觸,大抵那朵蓮,是他心中最為聖潔最為不可褻瀆的珍寶,他不願塵世間絮叨不休的好奇污濁了她?
哎,一個掌心生蓮,一個含蓮出生,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什麼?
孟扶搖大步向山下走,找到等在山下的馬,一抖韁繩一踹馬肚,馬兒立即發瘋般的馳出去,和那朵佛蓮所去的方向背道而行。
那馬被孟扶搖連連催策,跑得心急火燎,像是後面有三萬追兵。
飛馳間,隱約有細微的歌聲,從馬上一路抖抖顫顫傳了開去。
「一個是良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一個是鏡中月,一個是水中花……」
*
天色陰沉下來,烏雲一層層堆積滾動,月色有點暗昧,像是蒙了灰的磨砂玻璃,又或是一塊磨出了毛邊的布,皺巴巴的貼在鐵黑色的天際。
孟扶搖抬起頭,有點茫然的看看四周……這是到哪裡了?
好像已經出了無極邊境?
她想了半天,隱約想起自己好像已經賓士了一天一夜,一路衝過青州,過了無極和天煞的邊境,現在這片莽莽叢山,應該在天煞和無極之間。
孟扶搖看看天色,有點陰沉欲雨的樣子,已經錯過了宿處,只好找山洞什麼棲身了,她將馬拴在山下徒步上山,在半山腰處很驚喜的發現居然有一處草屋,三間屋子帶個院子,有點破落,牆上有些腐爛的獸皮,像是廢棄了的獵戶人家的屋子。
孟扶搖簡單收拾了下東西,生起火來,坐下來時才想起元寶大人這一路咋這麼安靜呢,趕緊從袖子里掏元寶,將那傢伙拽出來一看,眼珠子明顯呈波紋光圈狀——沒法出來透氣,這一路被顛暈了。
在地上蹲了半天,暈馬的元寶大人才恢復生氣,跳起來吱哩哇啦的罵,孟扶搖懶得聽耗子罵架,想起剛才過來時看見有落地的松果,不如撿幾個來堵耗子的嘴。
她起身走出去,元寶大人追到門邊罵,罵了幾句突然住了口,鬍子動了動,有點狐疑的往空中看了看,又轉了一圈,嗅了嗅,突然跳了起來。
它竄到門邊,吱哩哇啦大叫,卻已經找不到孟扶搖的身影,元寶大人喊了半天,空山寂寂人蹤會無,有心去找,可是主子吩咐過,任何時候不要離開孟扶搖身邊,這山這麼大,兩人走岔了怎麼辦?孟扶搖和它可沒心靈感應。
元寶大人只好蹲在牆角畫圈圈,等孟扶搖回來。
孟扶搖其實聽見了元寶大人的呼喚,可惜這聲音聽在孟扶搖耳里,和剛才的罵人也差不多,她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前方對面,是一處斷崖,她剛才從這崖下過來,嶙峋的崖尖稍稍凸出,像一柄傘遮蓋著下方山谷,崖壁光滑得幾近直角,上寬下窄,孟扶搖站定了腳步,看著那崖溝,突然想起當初那個長孫無極薨於道路的假消息,那時說他葬身於虎牙溝,虎牙虎牙,是不是也像這樣的一道山險?
想到長孫無極,她腦子裡立即竄進了那朵蓮,頓時腦袋又痛了起來,或者也說不清是腦袋痛還是心痛,孟扶搖抬手,啪的給了自己一巴掌,長孫無極有老婆不是好事么?自己不是一直希望不要和他有糾纏糾葛么,這下終於有了一腳踢飛他嚴詞拒絕他的理由,下次他再敢和她信誓旦旦,她就老大耳光煽他,煽完了告訴他,我見過你老婆了,你丫有婦之夫,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我代表全宇宙小三終結者,滅了你!
孟扶搖想著煽長孫無極耳光的痛快,無聲的哈哈笑了一陣,笑到一半,彎起的唇角漸漸撇了下來,她抱著肚子,慢慢的蹲了下來。
可是……可是……為什麼要騙我呢……
她蹲著,姿勢很難看,像是想要拚命掙出什麼東西來,可是有些東西,隨風潛入潤物無聲,不知不覺浸入肺腑,須臾之間想要啪的一聲放出來,幾無可能。
天邊風滾滾的吹起,烏雲一聚又散,嘩啦一聲,雨便下了下來,初時並不猛烈,眨眼間便沉重起來,在地上打出一個個水泡,孟扶搖蹲在雨里,傻兮兮的抬頭,反應遲鈍的抹了把雨水。
這一抬頭一抹眼,突然發現對面崖上有些不對,隱約間什麼東西動了動。
那種動,不是樹木被雨打伏的動,事實上那片崖光禿禿的根本沒有任何樹,那片輪廓,倒像是人!
孟扶搖的目光縮了縮,仔細在那崖上下掠過,這才發現,整個崖上,都是伏兵!
那些黑色的岩石,是人;那些崖壁上起伏的線條,是人;那些一大塊一大塊看起來也很像巨大岩石的東西,應該是裝著滾木擂石的籮筐,而在那些黑色的人影手中,隱約可以看見一些森冷的反光,那應該是刀刃或弓箭的利器,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以絕大的耐力頂風冒雨,伏擊守候,在這深山雨夜中,等待著一場嗜血的捕殺。
他們等的是誰?
這是天煞和無極的交界處,向西是天煞內地,向東是無極腹地,如果有什麼人物死在這裡,很可能會引發一場兩國間的扯嘴皮子大戰。
孟扶搖笑笑,她現在的心情,更加的不想管閑事,站起身想走,突然又停住了腳步。
哎,看看是誰先。
身子一振,如夜鳥般展開身形,孟扶搖攀上一處崖壁,遠遠望向來路,雨勢漸大,在深山中來旋往複四處相撞,激起更加巨大的隆隆之聲。
前方黑暗裡,突然馳來黑色的駿馬,那馬極神駿,揚蹄之勢有若飛騰,馬上騎士也是黑袍,衣袂飄飛間隱約有紅色鑲邊一閃。
那黑馬之後,猶如一片黑雲般卷過一支軍隊,軍容嚴整,蹄聲整齊劃一,即使冒雨前進,相隔甚遠,依舊能感覺到那般森嚴殺氣,撲面而來。
戰北野,黑風騎!
孟扶搖心中轟然一聲。
居然是要伏擊戰北野!
這裡是進入天煞內地的必經之道,戰北野大概是追她而來,戰北野的大哥,終於耐不住性子,要對他動手了!
八成是長孫無極的虎牙溝事件給了丫靈感,這明擺著是想殺了戰北野再栽贓長孫無極。
孟扶搖一竄而起,奔上山頭,張嘴就喊,「停住!停住!」
她用上內力的聲音不可謂不響,可惜雨勢太大,山風猛烈,雷聲轟鳴,她和戰北野不僅隔著一個山頭的距離甚至還隔著一座山的高度,而戰北野帶著黑風騎,本身的馬隊揚蹄之聲,也足以蓋過任何聲音。
「停住——」,「有埋伏!」
那黑衣黑騎頭也未抬,以迅猛如龍之勢不斷狂飆向前,眼看著已經接近斷口。
「靠!」
孟扶搖大罵一聲,抬頭看看對崖,對面是如被刀劈的兩座相對的崖,各自有埋伏,而自己所在的這座山頭比對崖稍高,相距甚遠,從山頭往下爬一截,兩山便已山勢接近,那裡有個平台,倒是可以冒險飛越,雖然那距離實在有點考驗人類的極限,但是已經顧不得了。
孟扶搖奔到崖邊,對面已經有人發覺,只是隔著距離遠不能射箭,有人爬起身來,盯著對面那個舌眺亂蹦的影子,突然看見那影子一抬腳,從崖上跳了下去。
斷崖上伏兵「啊」的一聲,就呆住了——自殺?
孟扶搖從崖上跳了下去。
時間緊迫,她要先衝到兩山接近處的平台上才能有辦法給戰北野示警,這需要她在幾秒內趕到,爬,是絕對來不及了。
她大喝一聲,宛如霹靂炸破,硬生生把千仞陡崖當成平坦大道,直挺挺對著崖下就奔。
呼一聲,巨大的衝力如炮彈般從背後撞來,撞得她心腑一震,撲面的風像神祗狠狠甩過來的一巴掌,打得人無法呼吸,自然引力的天神之手,緊緊攥向孟扶搖,意圖把這個挑戰人體本能和極限的人推入崖下摔成肉泥。
孟扶搖吐氣,體內全部的真力立刻被毫無保留的調動,連同大風潛藏在她丹田的真氣,那些真氣被她罔顧極限般拚命催動,和自然之力抗爭,漸浙如金鐘罩般流向全身,因為使用過度,那些真力開始翻騰,如滾熱的岩漿般欲待沖體而出。
孟扶搖死死咬牙,忍住體內欲待炸裂的壓力,在風雷之中越奔越快,越奔越猛,最後竟然成了崖壁上直瀉而下的一條黛色長線,以奔騰狂飆的氣勢滾滾而下,再在臨將失控落足的最後一剎,戛然而止。
「噗!」
一口鮮血噴出,在連綿雨幕中綻開血花,孟扶搖最後和自然引力相抗的急剎車,如被巨錘擊在心口。
但是也在這拚死無畏的抗爭中,剎那突破。
蹄聲隆隆,已近斷口!
橫身一滾,孟扶搖滾上平台,頭一甩一個翻身豹子般躍起,齒間已經叼了柄箭。
孟扶搖一抬頭,眼神如鷹盯住了對面,那裡有黑衣人影伏在石後,怔怔執弓,他們親眼目睹了剛才那一場絕世難逢的崖壁狂奔,看見那條纖細人影,完全違反自然力量生生從絕崖奔下,震驚得忘記了一切反應,直到孟扶搖滾向石台才驚覺她要做什麼,下意識抬手就是一箭,不想孟扶搖竟然在那樣狼狽求生時刻,居然還有這般精準的眼力和反應力!
黑雲如卷,狂飆而來,戰北野騎隊,只差兩三個馬身便近斷口,他心急孟扶搖去向,雨夜狂追,來不及探路也來不及小心慢慢行進,因此不知深山裡頭頂處有無數陰沉之眼等待著他撞入羅網,更不知就在他頭頂數百米上,兩座斷崖之間,雷聲隆隆大雨傾盆中,孟扶搖為了他和黑風騎的安危,和天地自然之力及武器裝備齊全的伏軍,上演了一場無聲的生死之爭!
飛騎卷近,離最前面戰北野,還有一丈之地!
一丈之地,便是生死之地!
孟扶搖一揚頭,齒間利箭呸聲吐出,一伸手拔起身邊一棵大腿粗的樹,抬手,一掄!
樹身如巨箭,帶著劈破空氣分裂天地的兇猛氣勢呼嘯奔雷而去,巨大的衝力瞬間將樹上枝葉粉碎,直直射入對崖人群。
以樹作標槍,砸你沒商量!
「砰!」
樹木撞入伏擊人群,接連撞倒十幾人,漫天里飛了鮮血內臟,並卷著幾具屍體,轟然落下。
「啪!」
被樹木撞出胸口大洞的屍體,正正落在戰北野馬前,鮮血濺上戰北野的靴。
屍體正堵在斷口入口!
戰北野的馬只要再前進一步,便要中伏。
戰北野霍然抬頭,雨夜裡景物朦朧,黑色的崖連同黑色的雨沉沉壓下來,對面崖頂之上,飛旋跳躍著纖細的身影,看那動作,竟像在躲避箭雨。
孟扶搖!
一聲厲喝,戰北野自馬上飛身而起,三兩步便攀著崖壁奔了上去,半空里留下他一聲大喝。
「紀羽!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
黑風騎首領紀羽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單手豎起示意騎兵有序後退,他震驚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對崖,那裡,纖細的身影輾轉騰挪,快如流光在箭雨中翻騰,他的目光又落在被樹木撞下的屍體身上,就是這具屍體,被撞出山崖示警,使他們這千餘性命,不曾被這用心險惡的雨夜埋伏所葬送。
紀羽又看了看這座斷谷之口,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裡原先根本沒有這座窄口,沒有可以這般陰險設伏的地方,也正是因為如此,久經戰陣的烈王和自己,在心急之下,雨夜之中,未曾注意到地形的改變,險些闖入死地。
感激的遙遙看了一眼山崖,紀羽手一揮,「退!」
山林不適合騎兵作戰,對方有備而來,前方必然有壕溝陷阱等物,此時不退,更待何時?
而戰北野已經沖了上去。
他身形在山崖雨霧間飛騰,直奔對孟扶搖發射箭雨的斷崖之上,腳尖剛剛點上崖面,一輪更密集的箭雨立即飛射過來。
戰北野不避不讓,眉毛一挑,大喝,「斷!」
躍起半空,掄杵下劈,金剛杵掄出一片渾金的光幕,挾著怒氣和萬鈞之勢,狠狠劈落!
「轟隆!」
半截凸出如傘的崖面,生生被戰北野劈斷!
大片大片的碎石連同人體一起跌落,半空里慘呼和驚叫聲在深邃的山林中傳出很遠,滿山裡都是那般似要滅了天地的崩塌之聲,人力之威,竟可至此!
戰北野在山石劈落的那剎,反身一貼已經貼上了崖壁,山石剛落完,他飄身而起,剛才還重如泰山,現在便輕似鴻羽,一飄便飄到了崖上。
他上了崖,便是崖上伏兵的死期!
慘叫聲和血花同炸,弓箭與斷臂齊飛,戰北野直直撞入人群,劈手就奪,奪完就砸,砸完還踩,踩完便踢!
另一座對崖的伏乓眼看戰北野上了崖,操起弓箭猛射,可惜黑夜暴雨,準頭極差,倒被戰北野時常扔過一支胳臂或者半條腿的過來,砸倒一片。
山崖地方有限,伏兵不過近百,戰北野幾個回合便殺個乾淨,然而一聲吶喊,那些靜默的樹木和草叢間,突然都湧出了人群。
滿山皆兵,只為等待戰北野和他的千騎兒郎自投羅網,當伏擊被破壞,剩下的便是圍殺。
戰北野立於崖上,黑髮黑袍被獵獵山風捲起,他暴雨中一個側首,眼神睥睨,俊朗的側面有如刀刻,凜凜若神。
「想殺我?做夢!」
戰北野突然綻出一聲霹靂大喝,恍似九天之上雷霆乍亮,驚得這天都開了開,滑出豁喇一道閃電,照亮戰北野突然飛起的身影。
他飛起,一撒手丟掉沉重的金剛杵,以比先前孟扶搖奔行在九十度崖壁更為彪悍的姿勢,抬腿就跨向對崖。
對崖七丈,亦是人力極限,暴雨中黑袍身影怒卷如雲,赤紅衣角一閃已在半空。
孟扶搖仰起頭,她衣衫盡濕,烏髮貼在額頭,越發顯得顏色如雪,看見戰北野悍然渡越斷崖,將手中作為武器的一株細樹往地上一插,叉腰大笑。
「戰北野,掉下去我就笑你!」
「咻!」
一團火花突然在戰北野身後炸開,那顏色極為燦亮,即使沉沉雨夜也不能掩蓋,剎那間炸出內紅外黃的火球,直襲戰北野後心!
「他媽的卑鄙!」
孟扶搖跳腳大罵,啪的一下把手中樹擲了出去,樹身撞上那火球,轟的一聲立即變成焦黑的兩段,濺飛的火星落在戰北野身上,哧一聲便燎掉了他一截衣袖。
只這剎那間,他又近了些,只差一人距離便到崖側。
孟扶搖剛剛舒一口氣,又是「咻」「咻」兩聲,這次的火球來得更快更狠,一枚沖著戰北野,一枚沖著她。
而孟扶搖身側已經沒有足夠砸飛火球的樹。
「奶奶的!」
孟扶搖一聲大罵,忽然沖了出去,沖向戰北野,她衝出去時一分力氣也沒保留,直直的將自己如同一枚炮彈般發射出去,剎那間便身子懸空,身成一線,狠狠撞上戰北野。
撞飛了只差一毫便要踏上崖側,也只差一毫便要為背後暗槍所傷的他。
懸空被撞的兩人頓時翻翻滾滾落下,戰北野一仰頭看見崖壁已經遠離了兩人,毫不猶豫將孟扶搖翻了一下,把她身子翻到自己之上。
這樣即使栽落,也有自己身子墊著,她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孟扶搖卻在電光火石間露齒一笑。
「停!」
她手腕一振,兩人的身子突然停在半空,孟扶搖毫不停息,伸手就要將戰北野掄上崖,戰北野卻橫臂一揮,輕輕巧巧將她先送了上去。
「你先去給我揍那個用火槍的!」
「好!」
孟扶搖肩膀一觸到崖壁便彈跳而起,抬手就是一揚,大笑道,「看我天女散花針!」
對岸那人下意識的一讓,卻發覺哪有東西過來?大怒之下再次抬起火槍,然而突然發現對崖,有一雙森冷而又熾烈的目光冷冷盯緊了他。
那目光遠超尋常人的烏黑,如一段深海鐵木,帶著金屬般的沉和萬年海水打磨鍛造過的黑亮,冷冷看人的時候便如巨木撞過來,撞得人心口一緊。
戰北野立在崖端,負手而立,衣袂飛舞,他微微斜眼看著對岸那端著火槍的錦衣男子,道,「果然是你來了。」
「我來,便足夠收拾你,」那男子冷笑,下意識的將槍口抬了抬,對準戰北野。
「你終於耐不住了,」戰北野嗤聲一笑,「可是你應該把你整個火槍隊都帶來,就你一個?不夠份量。」
「你可以用你的性命來試試夠不夠。」那男子哈哈一笑,抬起槍口。
他突然怔了怔。
對崖的戰北野和那少年,突然都不見了。
男子愕然睜大眼,以為自己花了眼,擦了擦額上流下的雨水,當他手放下的時候,突然心中一跳。
隨即他便看見孟扶搖秀眉飛揚眼眸如星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怎麼可能?
男子以為自己被雨澆得昏了神,明明剛才人還在對面,就是插翅也不能飛這麼快,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自己槍口前?
孟扶搖卻對著他露齒一笑,笑得白牙森森。
隨即她手指一彈,「啪」一聲。
一枚石子彈入了槍膛,聽見輕微的咔噠一聲,代表著五洲大陸最高武器水平,極其珍貴和有限的火槍,徹底報廢了。
孟扶搖笑得更加親切,輕輕道,「我代戰北野的外公,問候你。」
黑光一閃。
瞪大眼驚異看著孟扶搖的男子,突然覺得心口一涼,隨即全身力氣都失去了。
他喉間發出破碎的格格聲,低頭艱難的看自己的心口,那裡破了一個大洞,有鮮血突突的冒出來。
孟扶搖的「弒天」乍現又隱,捅入某個躍動心臟的胸膛,再帶著滴溜溜的血珠拔出,她順手把匕首在男子臉皮上擦乾淨了,咕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戰北野外公要問候你。」
她嘿嘿一笑,沖著滿崖呆若木雞的士兵揮手,「同志們辛苦了!」
嘬的一聲,她突然從崖上呈弧線消失,對面,戰北野收回牽扯著藤條的鞭子,喃喃罵,「這個瘋女人!」
剛才孟扶搖在崖上看見對岸伏兵殺出時,便順手收集了山壁上一些垂下的藤條,將那些藤條接起,和自己的鞭子纏繞在一起,便是這藤條,使她飛身撞出戰北野而不至於落崖,使戰北野上崖後兩人得以合作,由戰北野掄出藤條纏身的孟扶搖,飛身渡崖,神出鬼沒的殺掉了那錦衣男子。
回到崖上的孟扶搖拍拍手,問戰北野,「那丫是誰啊。」
戰北野靜了靜,答,「我三哥。」
孟扶搖愕然,隨即便見戰北野黝黑的目光投向山林深處,聲音沉冷!如將雨的層雲。
「扶搖。」
「嗯?」
「我們要開始逃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