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昭寧十二年,久久沒有立後的軒轅皇帝軒轅旻,終於在攝政王和朝臣的再三促請下,下詔擢選諸家公卿之女,從中擇出秉性柔佳,賢淑端莊,德行溫良,態美儀柔者八人,於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四,在軒轅皇宮正殿承明殿點選,由於此類選秀主選后妃,攝政王為表重視,特意全程參與。
八名秀女,都是公卿之後,身後娘家勢力來自軍政經濟王侯各個階層——當然,都和軒轅旻沒啥關係。
八人中,將選皇后一人,貴妃德妃各一,其餘的,如果陛下都看的中便納入後宮,如果沒看中又沒臨幸過的,便賜婚皇族。
當日,張掛著兩盞紅燈,意示「皇家選秀」的香車自神安門夾道轆轆駛進,孟扶搖在太監引領下,和另七名秀女緩步上承明殿,眼觀鼻鼻觀心,三磕九叩於御前,接著又拜攝政王,孟大王對於磕頭一向是深惡痛絕的,每拜軒轅旻一次都要記一筆賬,每拜軒轅晟一次都要罵他一聲娘,大抵是罵得多了,座上軒轅旻不停的在打噴嚏,軒轅晟側了側身子,關切的問:「陛下可是龍體不適?「
軒轅旻擺手,眼光飄來飄去,笑道:「朕是高興,都是不錯的美人呢,朕下次唱大戲,不愁沒人對戲啦。」
殿中眾人露出竊笑的神色,軒轅晟溫和的道:「陛下今日選看了皇后,不日就要大婚,這戲……不唱也罷。」
軒轅旻懶洋洋:「哦」了一聲,道:「聽攝政王的。」他取了盤中如意,偏頭問軒轅晟:「攝政王看誰家女子好?」
軒轅晟依舊是循循儒雅的神情,微笑道:「都是好女子,由陛下歡喜,不過以臣看來,揚威將軍家幼女怡光,溫柔嬌憨,也許更合陛下的意。」
太監立即上前一步,將唐怡光的牌子遞到軒轅旻面前。
軒轅旻看也不看,懶懶道:「攝政王覺得哪個好就哪個好。」他抬起如意就要往牌子上擱,軒轅晟微微一笑,軒轅旻如意將要落下時卻突然停住,瞄了一眼渾然不知何事的唐怡光,微笑道:「唐氏?」
唐怡光神遊物外中……
「唐氏?」
唐怡光思念著孟扶搖那裡特別好吃的芝麻餅……
「唐氏?」
最後一聲軒轅旻略略提高了聲音,略帶好奇的走下座來,他從坐在一邊的軒轅晟身邊走過,身子堪堪擋住軒轅晟的那一刻,孟扶搖手指一彈。
唐怡光「啊」的一聲,被孟扶搖隔空點在尾推上那一指推得向前一衝,「哐當」一聲栽倒在地,將御座前銅鶴推倒,乒乒乓乓的滾了開去,太監趕緊去扶,一片喧鬧中唐怡光已經哭了起來。
「嗚嗚……痛……」
軒轅旻親手將她扶起來,仔細向她哭花了妝的臉一打量,微笑道:「確實嬌憨,嬌憨得很。」
軒轅晟眉頭微微一動,笑道:「御史大夫之女簡雪,秉性沉穩端莊,德容言功上上之選,是京中出名的淑女,也是很好的。」
太監立即換上簡雪牌子,一身淺綠綉銀竹衣裙,打扮得素凈清雅,分外不同於其他秀女的華麗明艷的簡雪一動不動,只是姿態柔雅高貴的俯了俯身,髮髻上不顯山露水卻明顯精挑細選過的頂級祖母綠簪子碧光盈盈,映著她清艷眉目,將原本因為下巴削尖而顯得有些單薄的五官襯得豐滿潤澤,更增三分顏色。
軒轅晟看著她,心中微微一掂量,覺得這女子雖然心機深了些,但這種深沉女子最懂審時度勢,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含笑看著軒轅旻,眼神平靜,其中意味卻不言而喻。
軒轅旻看上去也很滿意,從唐怡光身邊走開,踱向簡雪,剛要說話,簡雪已經滿面羞紅的低下頭去,一低頭的風姿嬌怯不勝,看得軒轅旻眼神一盪,伸手就去抬她下頜,軒轅晟目光一閃,微笑著喝茶。
「阿嚏!」
簡雪卻突然打了個噴嚏!
這一聲噴嚏在此刻莊嚴素凈的選秀大典之上,不啻於驚雷霹靂,當場將所有人都驚得晃了晃,軒轅旻抬起手,一臉愕然——他手心裡一手的鼻涕……
簡雪瞬間臉色死灰,偏偏噴嚏無論如何都止不住,一個接一個打出來,直打得她懊喪欲死,五內俱焚,眼前一黑,直接讓自己暈了……
軒轅旻就著太監趕緊送上來的絹帕擦乾淨了手,笑吟吟回顧軒轅晟:「確實端莊,端莊得很。」
軒轅晟將喝了一半的茶放下,看了被扶到一邊的簡雪一眼,又看了軒轅顯一眼,眉頭微微皺起。
孟扶搖閉目養神——簡小姐,你真簡單,你有害人之心,怎麼卻沒有防人之術?我送的珍珠養顏粉,你扔就扔,怎麼沒扔遠點呢?怎麼就沒親自扔呢?你太不理解下層百姓的疾苦——那麼好的粉,你的侍兒不會真捨得扔的,她會藏著自己用,她用了,也就等於你用了,那其實就是個痒痒粉,平日沒事兒,遇上咱們嬌媚的愛用龍腦香的陛下,他在香里摻點相生相剋的東西,你就等著流你優美的鼻涕吧……可憐,鼻涕皇妃的名號,大抵要跟你一輩子啦哈哈。
軒轅晟已經不再喝茶,坐直了身子看選秀,兩位他最屬意的皇后人選都先後出岔,他自然有幾分懷疑,然而接下來的選秀卻再沒出什麼事兒,軒轅顯轉了一圈,好似沒什麼中意人選的偏著頭皺著眉,軒轅晟沉吟道:「陛下若是實在沒有看中的,先選貴德二妃,日後在四妃中考量,選最合適的再立後便是……」
他話音未落,一直漫不經心轉悠的軒轅旻突然閉上眼,一轉身,手中隨便掂著的如意向身後太監托盤上一擱,笑道:「落到誰就是誰!」
「鏗」。
如意落下的聲音驚得人人心中一跳。
軒轅晟也皺了眉——隨便擱?隨即他露出釋然神情——隨便擱也成,反正都那麼回事。
如意落下。
在宇文紫和花芷容之間,滑了一滑。
花芷容緊張得直了腰背,眼珠一瞬不瞬盯著那猶自晃動的如意,如意卻穩穩一彈,彈在了宇文紫名下。
「宇文紫!」
滿殿里寂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太監的公鴨嗓子聽來十分清晰,這個名字一報出來,所有的秀女都長長吐出口氣——不是慶幸自己沒選上,而是那一波三折的選後太漫長太折磨人了,眾女拎著一顆心等著,那漂亮皇帝偏偏還磨磨蹭蹭漫不經心,直讓她們緊張得幾欲窒息。
如今後位終定,眾女雖然失望,也算解脫,只有花芷容一臉憤恨的盯著金盤玉如意——那如意明明往自己的方向來的,如何便滑到了宇文紫名下?
孟扶搖不動聲色的接過玉如意:「宇文紫謝恩!」
軒轅旻親自去扶,孟扶搖目光抬起,和軒轅旻相交,一個盈盈笑,一個笑盈盈,一個滿眼裡寫著「三光三光!」,一個眼神中表白:「好說好說。」
軒轅晟在一邊看著,茶香裊裊中眼神深思,他自然知道軒轅旻分外寵幸宇文紫一事,今日殿上看來為了選她為後倒動了一番心思,他並不介意軒轅旻的小花招,軒轅家的人,一點心機都沒有才叫不正常,如今選了個他自己寵愛的皇后,那也成,最起碼他就沒法子以感情不合拒絕皇后覲見或臨幸皇后,何況……他在淡淡霧氣之後笑了笑,無論如何,他既然表了態,唐怡光和簡雪必定要入選,他在皇后人選上不為難軒轅旻,軒轅旻如果夠明白的話,自然知道他已經讓了步,那麼接下來諸妃人選,自然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他這裡想得清楚,軒轅旻卻好像娶到老婆心滿意足,四妃之位也忘記了,拉著孟扶搖就想走,司禮太監吭吭的咳嗽,他老人家還渾然不覺,一旁隨選的禮部尚書走上一步,悄悄扯他袖子:「陛下,四好……」
「哦……」軒轅旻恍然大悟,衣袖一揮,「攝政王看著辦吧,朕覺得都是好的,嬌憨的嬌憨,端莊的端莊。」
他又拉著孟扶搖袖子往大殿里走,孟扶搖以袖掩面「不勝嬌羞」,回首向攝政王求救,軒轅晟看著實在不像話,忍不住清咳一聲,道:「陛下往哪裡去?」
「回去唱戲啊。」軒轅斂喜滋滋的回頭,「唱完戲好……好談心啊。」
殿里咳嗽聲響成一片,軒轅晟微笑道:「陛下,好歹這是皇后,就這樣牽進寶泉宮不覺得太委屈她了么?」
軒轅旻幽幽一嘆,放開孟扶搖的手,蹙眉道:「什麼時候舉辦封后大典,今天么?」
「民間娶新婦,都沒有當日娶的,納采問名,諸般禮節多呢,何況皇家?按說新皇后應由宮中派正副使節前赴其母家迎娶,不過宇文皇后家族遠在長寧府,京中無親人,陛下又這般心急,看來是等不得這一來一回的辰光了,」軒轅晟含笑看著孟扶搖,「好在宇文皇后算起來是我遠房族妹,攝政王府當可算是她娘家,我會將她當親妹妹一般,風風光光嫁出去的。」
他吩咐禮部:「準備發文天下,我主即將大婚,邀請各國皇室王公觀禮。」隨即含笑站起身,對孟扶搖躬身:「攝政王府能嫁出一位皇后,真是與有榮焉。」
孟扶搖也斯文斂衽,鶯聲瀝瀝:「妹妹之幸,有勞哥哥。」
她悄悄拂掉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突然想起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貌似軒轅家有「兄終弟及」的皇位承嗣傳統,所以軒轅晟軒轅旻都和文懿太子同輩,現在自己「嫁」給軒轅旻,那不就成了宗越他嬸?哦哈哈哈哈哈……
孟嬸嬸意淫著白衣飄飄氣質清淡的毒舌男喚她「嬸嬸」,露出了猥瑣的微笑。
軒轅旻奇怪的偷偷瞟她一眼——這女人真是不在狀態,都什麼時候了,眼瞅著軒轅晟對她不放心把她弄進府,保不準便是新考驗,她還記掛著露出那麼淫蕩的笑容……
*
軒轅昭寧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四,軒轅皇朝的皇后終於欽定宇文家,新一代國母出身軒轅北境長寧望族,是攝政王的族親,目前鳳駕暫住攝政王府,三日後王府將以親妹出嫁為後的豐厚妝奩禮節,將新後禮送入宮大婚。
將和新後一起入宮的是貴妃唐怡光,德妃花芷容,以及四妃之外,封號為玉妃的簡雪。
諸般封后禮儀都已裝備得差不多,昆京大街小巷都張燈結綵,披綢掛紅,尤其在攝政王府外門至皇宮那短短一截路上,更是日夜趕工搭建彩幄十里,花景處處,粉艷爭春皆是皇家風流。
因為花景太多,宮中急著趕在大婚日子之前搭建完畢,負責此次搭建的司禮監便在外面的人市上招收工奴,人市上漢子們排成一排,被那些散發著尿騷氣味的太監們掰牙齒敲背脊,看動物似的一番盤弄,饒是如此小工們仍舊趨之若鶩——皇家招工,吃穿工錢都很不錯,說起來也榮耀。
這天清晨蒙蒙亮,司禮監趙公公又去了人市,路上遇見攝政王府的管家,一起結伴去選工人,選了一會選好了十個人,正要帶走,趙公公忽然瞅見角落裡一個少年。
黑黑壯壯,眉目精悍,臉上還有道疤,一臉的風塵污臟,衣服穿得已經看不清顏色,也就是個人市上常見的落魄潦倒漢子。
唯一奇怪的就是他背上負著的一根鞭子——黑色,纏著鐵絲,看起來也沒什麼異常,只是鞭子不都該纏在腰間,他怎麼卻背在背上?
趙公公起了好奇心,過去問:「你這鞭子怎麼背著?」
那少年抬起頭來,髒得看不清顏色的臉上眸子出奇的亮,邢目光野獸似的,看得趙公公不自覺的後退一步。
然而那少年瞬間就斂了目光,啞聲問:「要小工么?」
趙公公搖搖頭,他要的十個人已經滿了,那少年見他搖頭,立即轉過頭去不理不睬。
趙公公倒起了興趣,覺得這孩子有意思,伸手去拉他背上鞭子,那孩子霍然轉頭,手指一動!
好在他身邊一個人,眼疾手快的趕緊將趙公公一拉,賠笑道:「公公你別摸這小子的鞭子,我認識他,前幾天他在護國寺賣藝,給一群流氓戴住了揍個半死,都以為是個軟蛋,誰知道給人碰了一下鞭子,翻過身來便揍斷了那幾個人的腿,所以他人你盡可碰得,鞭子碰不得。」
趙公公聽得有趣,笑道:「什麼寶貝,這麼稀罕的。」說歸說,倒也沒有再去摸,那少年手指緩後放開,趙公公瞅著他,覺得這孩子筋骨看起來很不錯,一定是個好小工,想了想道:「跟我去做工么?」
那少年抬起眼皮瞥他一眼,道:「哪裡?」
「皇宮!」趙公公滿以為這孩子要喜笑顏開,誰知道那少年立即搖頭,「不去!」
趙公公嗆了一下,回頭對身側王府管家道:「老李,你看這犟驢子,有意思呢,你攝政王府不是也需要人嗎?問他去不去?」
一句「攝政王府」,立即引得那少年霍然抬頭,疾聲道:「去!」
兩人都怔了怔,趙公公自嘲的笑了笑,道:「一個外地流浪漢子,也知道皇宮不如攝政王府咯……」他拍拍那少年的肩,道:「以後若是王府的活做完了,也可以來宮裡做雜役的,我時常來人市,我姓趙。」
那少年抬起頭,仔仔細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一個多月流浪生涯,這是第一個對他表示善意的人,少年因塵世風霜磨折而越發冷而兇狠的眸光,微微柔軟了一絲。
這少年,自然是小七。
負鞭而去,流浪天涯,等著孟扶搖那一頓鞭子,不找到她永不能回歸的小七。
小七那日被戰北野趕走,站在諭山之上,天下茫茫之大,不知其所往,他先在國內找,然而隨著戰北野動用大批人力都一無所獲,他開始將目光投向他國,簡單的人有簡單的思維,而簡單的思維往往能直擊中心,小七的第一眼,就落在了大瀚的鄰國軒轅。
找人,自然要從近的地方找起,至於進入軒轅花費了他多少功夫和心神,那也不必一一提起了,他負氣而走時,根本沒有想到盤纏什麼的,進入軒轅後,很快身無分文,流浪乞討偷菜地混日子混著到了昆京——他覺得,孟扶搖是個皇族惹事精,最喜歡在人家國都生亂,昆京一定要去。
沒有銀子,還要吃飯,於是居家旅行打工出遊之必備招數派上用場,他只好去賣藝,賣藝最合適的地方只有護國寺,終於在那裡,他得到了「認字神兔」的消息。
小七沒見過元寶大人,卻聽戰北野說過這隻牛叉哄哄的神鼠,久仰大名緣慳一面,如今一聽鬧市上的人繪聲繪色談起「你媽神對」,立即就想起了元寶大人。
接下來就好辦了,元寶大人在哪裡,孟扶搖自然在哪裡,它被小郡主收為寵物,孟扶搖就在攝政王府。
小七確認這個消息的時候,長長吐出口氣……兩個多月的流浪,從大瀚到軒轅,他不再是瀚朝新貴,不再是御前紅人,不再是黑風騎中因為他年紀小性子烈而個個讓他三分的小七統領,不再是新朝建立後人人捧場個個諂媚的「七將軍」,他只是待罪的、流浪的、背負著鞭子、用自己雙腳日夜兼程走遍天下的平民,兩個多月時間,他被雨淋過被雪蓋過,沒日沒夜趕路累病過,走夜路掉下山崖過,沒東西吃偷菜地被人家用狗攆過,那都是苦的痛的疲倦的難堪的,然而最終都咬一咬牙,爬起來傷痕纍纍再走,第一次偷菜地被主人罵時他還傷心難受了好久,偷到最後就完全熟練了,胳膊下塞著老玉米棒子,一邊啃一邊夾住人家追出來的狗,剝了皮好歹一頓牙祭。
那都不是最難熬的。
難熬的是寂寞,被拋棄的深入骨髓的寂寞。
荒山野嶺夜宿,一個人細長的影子對著一堆冷清的篝火,聽遠處山巔上野狼對月悠長的嚎叫,一聲聲在空谷中盪開來,他胸中也盪出一般的兇猛和野性的共鳴,也想那麼奔出去,對著月,伸直了脖頸長長的吼一聲,吼人世蒼涼,吼身為不溶於群的孤狼的寂寞。
和很多很多年前一樣。
他是狼孩。
自幼父母雙亡,被叔叔扔在了大山裡,一隻母狼領養了他,他以為那就是他的娘,他喝它乳汁,跟它捕獵,和自己的狼兄弟們抱一起打滾,大雪天伏在雪下找兔子,赤腳在雪地上印上比狼兄弟還快的足跡,月亮圓的時候嚎一嗓子,透徹心肺的痛快。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他被一個獵人發現,老獵人撿回了他,教他吃飯教他說話——他一開始只吃生肉只會嚎。
學會了吃飯說話人類基本禮節,老獵人去世了,獵人的兒子再次扔了他——這個狼小子桀鶩不遜,看人的眼晴狼似的,留著遲早是個禍害!
這句話他隔著門縫聽見,不過漠然的轉身再回到大山,找他那群狼親戚,老母狼已經死於獵人之手,昔日一起打滾的狼兄弟已經長成壯狼,爪子刨著地,敵意的看著他,狺狺低咆。
於是他明白,他回不去了。
無論人或狼,哪裡都不是他的家。
他終究是一個流浪兒,被人類撿回後,山野里最後驅馳的自由都被剝奪。
後來他遇上戰北野。
遇上狼一般晝伏夜出疾掠如風兇悍而又不失詭詐的黑風騎。
他有了家,有了主人,那是群狼之首,是將來的永久的王,他像崇拜頭狼一般崇拜他,除此之外一切的人都是弱狼。
他是桀鶩的小七,全部的精神意志都給了戰北野,全部的熱血勇猛都給了黑風騎,他目光是直的,像野獸一樣眼睛只生在前方,不側頭看不見身周的景色,他也從來不屑於側頭。
於是他犯了這麼樣一個慘痛的錯誤,錯到他自己都無法面對,這些日子睡下醒來走路洗臉,哪裡都晃著戰北野那夜的神情和目光,那神色他不會形容,只是想起卻會撕心裂肺的後悔,他害怕面對這一刻陌生的撕心裂肺,從此後他不洗臉。
那些夜晚,最難熬的寂寞,風嘶嘶的吼,從火堆的這端掠到那端,帶著鋒利的冰渣子,一下子就割破了紅塵里虛幻的溫暖,他在冷去的火堆灰燼旁凍醒,往往要爬起來,爬上最高的山頂,對著大瀚的方向久久張望。
他想,陛下在做著什麼呢?紀羽他們一定佔據了我的位置守夜了。
這般的想,想念黑風騎,他從沒離開過黑風騎這麼久,那日子漫長得像一生,這一生里他終於清晰的看見自己——一頭因為狼孩身世而敵視世人,在人們的保護中自以為是桀鶩著驕傲著的狼。
前十六年他在主人和同伴的容讓下,放縱著去恨,大步兇猛的走狼的生涯,從此後他學著做人,從最艱難的地方做起。
小七抿著嘴,扛著自己買的做工工具,背著他那什麼都可以碰唯獨這個不能動的鞭子,跟著攝政王府的管家,走進了王府。
他以為自己進攝政王府才是最接近孟扶搖的,卻不知道,自己無意中錯過了更好的機會。
*
小七無聲無息以臨時小工身份跟著管家從外門進府的那一刻,孟扶搖帶著「春梅」,以新皇后之姿,在攝政王府隆重禮迎下,從王府內三進連接著宮門的那道紅門進了王府,她光明正大的邁進紅門時,很是感慨的想起了自己前幾天還費盡心思甚至出賣了鐵成才進了那道門,世事翻覆可真離奇,進宮一趟,一轉眼自己快成皇后了,一轉眼攝政王府竟然成自己娘家了。
她目光一轉,在靠近紅門處看見一個記號,鐵成已經安然避出去了,似乎還有別人助他?無極的隱衛,終於趕到了嗎?
王府的府官恭敬的將她引入內三進里靠近小郡主住處的「怡心居」,這將是她暫時的居所。
她不知道,在她前進的方向,某個很無辜的追尋了她兩個多月的少年,正站在了與她方向相對的交叉點。
有些交叉和邂逅,當事人不知,唯有命運知道。
孟扶搖的住處離小郡主的香閨很近,攝政王之前自然已經囑咐過女兒,對這位未來的軒轅皇后「多用點心思」,兔子郡主除了涉及她阿越哥哥的事,其他事都非常聽父王的話,當晚就邀請孟扶搖去喝茶談天,其實兔子郡主哪裡是長袖善舞的女主人,她喝茶喝得神遊物外,談天談得文不對題——兔子郡主最近又瘦了,越哥哥不回來,「神兔」又不見了,派人找了許久都沒有影蹤,直接的後果便是懨懨不起,整天眼眶裡含著一泡淚。
孟扶搖瞅著她那泡淚,心想林黛玉遇見她都要甘拜下風,看著這個活得精緻活得嬌嫩得孩子,她有那麼一刻的心軟,然而又覺得,不破不立,給這個孩子戳破虛幻的美麗城堡,未必不是件好事,有些事,終究是要面對的。
她在小郡主香閨呆了一個時辰,天南海北的聊,又和她說起以前聽的別國掌故:某王族後代被某鐵腕人物追殺,兩人鬥智斗勇最後兩敗俱傷的故事,小郡主痴痴的聽著,果然很快就開始觸景生情,雙手捧在胸口長嘆一口氣,說:「好歹不是所有故事都這個結局的。」
「不是這個結局還能是什麼結局?」孟扶搖駭笑,「那兩人深仇大恨你死我活,誰也不可能退後一步,別說他們了,放眼古今,哪家爭權鬥爭有個好結果的?不過就是你殺過來我殺過去罷了。」
「為什麼一定要殺呢?」兔子郡主迷迷濛蒙的道:「還是能找到和平解決的辦法的。」
「郡主真是宅心仁厚。」孟扶搖湊過去,細細嗅她純純的嬰兒般的香氣,覺得人生真他媽的不公平,為毛有些人就能活在肥皂泡里還不被戳破降落呢?不行不行,孟巫婆一定要惡毒的戳破之。
「可是和平解決是萬萬不可能的,世上沒有那樣的傻子,肯對生死仇人拱手相讓,要知道一讓,讓出的便是身家性命,換誰也不肯的。」
孟巫婆笑眯眯的種完了毒,起身告辭:「郡主我走了哈。」
兔子郡主尚自沉浸在她最後一句話的毒里,迷迷濛蒙的道:「啊?哦。」
孟扶搖也不用她送——可憐見的,腦子大抵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讓她專心品嘗孟巫婆送上的青蘋果吧。
當晚,孟扶搖在「怡心居」坐下,關上門對著暗魅奸笑的時候,來例行每日探望女兒的攝政王,正在小郡主的香閨內,和女兒抵膝長談。
軒轅晟坐在女兒床前,萬分愛憐卻又無可奈何的撫著她的發——這個孩子出生時難產,導致先天太弱,連性子也弱不禁風,雖然他求了師兄月魄親自教導,又從小給女兒固本培元,好容易功夫是練出來了,膽氣卻一無長進,有時候他看著這個女兒忍不住要想,自己上輩子招了什麼孽,今生沒有子嗣,唯一的女兒又扶持不起。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奪了軒轅旻的皇位,什麼篡位之譏,什麼賜姓不能為皇,滿朝老臣那些借口,在他看來都是浮薄的笑話,皇權之爭,實力為尊,他如果有一日真打算動了那位置,哪能容那些老臣呱呱亂叫?現在讓他們活著,不過是懶得理會罷了。
要皇位有什麼用呢?他沒有繼承人。
他奪位容易,但是百年之後他若大去,留下這孩子坐在四面不靠的皇位上,面對滿朝風刀霜劍和軒轅皇族諸般陰毒手段,那會是怎樣凄慘的收場?
軒轅晟怔忪的看著軒轅韻,一聲嘆息忍不住衝口而出。
軒轅韻怯怯抬起眼看著自己的父王,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父王為什麼嘆息,在她心裡,很多時候也希望自己更勇敢點強悍點,好讓父王不致為她操心早白,然而外公總是這樣告誡她,韻兒你無須強大,軒轅家承上古神祗血脈,正統皇位向來傳承有繼,外姓竊奪者沒有好下場,你弱,你父王便永久都有顧忌,將來不至於一錯到底,否則,難道你要和旻,和阿越做一輩子的敵人?
和阿越哥哥做一輩子的敵人,她還不如死了好。
「父王,阿越哥哥為什麼不肯回來?」她第一萬次的問這個問題。
軒轅晟注視著不爭氣的女兒,眼神中掠過一絲失望,他近日心緒有些燥,看著韻兒的沉迷,直覺的不祥,忍不住便想澆醒自己這個嬌寵太過的孩子:「你就這麼希望他回來,然後,殺你的父王?」
「啊——」軒轅韻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你只知道求著父王勸他回來,你竟當真不知道他和我勢不兩立?兩家的仇海闊山高,你想用什麼方式來越過?還他爵位?你嫁給他?」
軒轅韻張著嘴,愣愣的看軒轅晟。
「姑且不論他會不會娶你,單是你的想法就幼稚得可笑,還爵位?阿越會甘心只要一個爵位?那文懿一家的仇呢?你不要忘記,他父親死在我手中,他原本應該是皇位繼承人!」
「父王……」軒轅韻怔了半晌,突然轉過臉來盯著他,「你狠本沒有去勸他回來對不對?」
軒轅晟默然,半晌站起道:「你好好養病吧,不要再操心這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您還沒回答我!」軒轅韻突然自榻上撲下,撲跪在冰涼的玉石地面,一把抓住攝政王的衣袖,仰起頭死死看著他,「你沒勸他……而我告訴了你他的身份和秘密據點……你……你對他做什麼了?」
她清瘦的身子不過半彎殘月,揚起綳直的脖頸比月色更為蒼白,一抹下頜俏而薄,薄得驚心的透明,至於那雙睫毛茸茸的眼睛神采如舊,此刻也旋著驚懼的淚花,在一片模糊的視線里看著自己高偉如山的父親。
軒轅晟背對著她,立得筆直,一句話「做我該做的事」險些衝口而出,最終卻化為了悠長而壓抑的一聲嘆息,他回身,親自將女兒抱上榻,道:「乖乖,沒有,我沒找著他。」
「你真的對他動手了!」軒轅韻卻已明白一切,父王喊她乖乖的時候,多半都是因為需要騙她,她蒼白的手浮著青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瞬間淚流滿面,「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她病了有段日子,聲音嘶啞,嘶喊聲越發聽起來剖心瀝血,一聲聲都是悲憤不解和失望,尖石般四處飛射,刺破這素來和穩寧靜不知人間悲歡傾軋的華貴香閨錦繡玉帳,瞬間漫漫騰起了綺羅血沉香末,將她單薄的肩淹沒。
軒轅晟素來穩定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但也只是抖了那麼一瞬,隨即他平靜的慢慢捋開軒轅韻的手,站了起來。
他背對著軒轅韻,淡淡道:「韻兒,你是我的女兒,是皇族後代,以前有些事你不想懂,我也便心疼你不讓你懂,現在我覺得我是害了你,你憑什麼不懂?你不懂才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管什麼懂不懂……」軒轅韻淚眼模糊的盯著他,「你又在騙人,你又在騙人,外公說的沒錯,你騙盡天下人,母妃臨死時你握著她的手說此生再不娶妻,然而不過一年,你娶了三房妻妾……你騙完母妃你又來騙我,你讓我害了我的阿越哥哥,你讓我死也不能再面對他……」
「韻兒!」
軒轅晟一聲暴喝,驚得激憤哭訴的軒轅韻洋身一顫,她霍然住口,看見自己一向斯文儒雅氣質平和的父王,此刻鬚髮皆張渾身顫抖,臉色蒼白眉宇卻是鐵青,她惶然張了張口,這才想起她憤怒之下口不擇言,戳著了父王最忌諱的痛處,眼看父王痛極之下竟然揚起了手,不禁驚惶的向後退去,遠遠縮在了床角里。
軒轅晟手已經揚起,然而觸及女兒小鹿般驚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陣大痛,那目光何其相似那逝去的人兒,一般純澈如水,清亮無垢,讓人想用全心去維護那般的乾淨……他的王妃,他的一生里唯一愛過的人,她香消玉殞時他握著她的手,誓言此生再無妻妾,誓言用生命去愛護她的骨血……然而第一個誓言,他便失言了。
都是為了想要一個繼承人。
如今他不敢去掃她的陵墓,她的忌日他只能將自己關在屋內焚香三柱,青煙裊裊似幻似真,幕幕都是她嗔怪的眼神,他欠她良多,此生卻永無贖還之期。
然而那般痛徹心扉的背棄,依舊換不來他想要的繼承人!他用鐵腕掌握了他人的命運,卻依舊被那般仇恨的利齒反噬,一咬便是直達要害的深痕,永生不愈。
軒轅晟緩緩放下手,這一刻突覺萬念俱灰,這些年金宮玉闕苦心籌謀,這些年汲汲營營費盡心機,到頭來你珍重奉上,她眼光尚落在別處,何苦來,何苦來……
他注視著女兒惶然而又憤恨的眼光,心中有點恍惚的想……她也恨上我了……都去恨吧……
「你只牽掛衛護你的阿越哥哥,你的阿越哥哥何曾顧及過你?」半晌他平靜下來,緩緩向外走,疲倦的道:「你可知道你父王為何繼你之後再無子女?你可知道你唯一弟弟當年為何夭折?韻兒……原來你也是皇家冷血子弟,只是你的冷血,只對著疼你愛你的父王。」
「啊……」軒轅韻僵在那裡,連哭都不會哭了。
*
郡主香閨父女倆反臉決裂的時刻,孟扶搖扒在牆頭上正聽得歡。
她豎著耳朵,仔細辨認著對面小樓里隱約的哭泣之聲,臉上有著痛並快樂著的複雜猥瑣表情。
她身後,暗魅靠著牆下的樹,抱胸看著她,眼底有淺淺的笑意,更遠的門口,站著小安,攝政王府配過來侍候的下人,全部被她留在院子外進,不許進入,好方便她爬牆做壞事什麼的。
眼見那邊院子里一聲開門聲響得急促,軒轅晟匆匆走了出來,步伐一反平日三村老學究般的儒雅沉穩一搖三晃,急而有些歪斜,孟扶搖惡毒的想,不會氣得中風了吧?轉目一看軒轅晟的步子,突然又覺得有些奇怪,走這麼快,步子勁道還這麼足,他練得竟然是外家功夫?
她本應該趕緊下牆,此刻卻想多看一眼,看出軒轅晟的內家功夫路數來,底下暗魅見她居然現在還不動,有些急了,上前突然抱住了她的腿,便要將她往下拽。
孟扶搖不肯,賴著,暗魅抱著她的腿彎,剛剛洗過澡的女子,又不怕冷,只穿了單裙,薄薄的衣料雖然遮得肌膚嚴密不透,但是這般一抱,肌膚的香膩便呼之欲出,如細花重重,淡香氤氳,疏落的布料紋理間透出肌膚的晶瑩光潔的白,嬌柔精緻惹人憐愛,像是宛轉而又華貴的一曲長調,從夜的墟隙里安靜流淌而過,流進通透明亮的心事里。
他便這樣抱住了,不想放開。
孟扶搖還在盯著軒轅晟,漫不經心的拍小狗的似的拍了拍他的頭,示意他放開,暗魅不理,心不在焉的孟大王也不在意——她還在研究那步法呢,貌似對她的「破九霄」第六層的第三級很有幫物……
然後她便覺得膝彎一緊。
似是有什麼貼了上來。
微微的涼,隔著單薄的裙,感覺到那般屬於同樣光潔肌膚的如玉溫涼,似乎還有些輕癢——某人的睫毛太密太長,隔著布裙竟然掃得她膝彎處簌簌的癢,讓人想起春光過盡時隔岸的落花,那般悠悠的飄過水麵,落在掌心,風華不減,脂艷如初。
孟扶搖心中也那般悠悠一盪,隨即癢得要笑,一笑身子便軟了,她扶住牆頭宛然下望,看見女妝的暗魅那般輕輕抱著她,將臉貼在她的膝彎,這下不知道哪裡癢得更歡,身子微微一顫,牆頭上的瓦輕輕一響。
遠遠的,軒轅晟立即轉過頭來。
孟扶搖一驚,立即便要往下跳,她又忘記了自己的腿還抱在人家懷裡,這一跳,雙腿用力,重傷未愈的暗魅無聲無息向後一倒,他又不肯放開孟扶搖的腿,於是孟扶搖也直直栽了下來,兩個人衣袂交纏滾成一堆。
孟扶搖天性雞婆,滾下來的時候居然電光火石的記起暗魅後背傷勢未愈,不能讓他做肉墊,趕緊身子一轉,竟然把自己搶先墊在了地上,隨即身上一重,暗魅已經壓了下來。
他身體虛弱,摜下來的時候微暈,控制不住方向,正將一張臉落在孟扶搖眼前,孟扶搖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張不施脂粉只勉強梳了女子髮髻,便宜嗔宜喜艷麗奪人的臉,很鬱悶的翻了翻白眼,爪子一抵便要將他推開,暗魅卻伏在她身前微微喘息。
他清逸如杜若的男子氣息逼人而來,非花香卻比花香更多幾分誘惑,這個屬於夜色的男子,周身的氣質也神秘流魅,彷彿浮動的夜色,汩汩流過碧泉的聲音,清而遠,卻又無處不在將人包圍,這樣的氣息,連同他並不用力卻不願放開的攏住她腰的手,連同他在她身前睜開眼和她對視時的深深眼神,連同他此刻交疊住她的腿挽住她的肩的動作一般,都在無聲的訴說一個詞:糾纏。
暗香幽浮,桐漏更深。
一生寒遠,此刻忘情。
暗魅閉目喘息,因身下女子善良的害怕傷著他而不敢大力推他而微微心喜,他那樣蒼白的閉著眼,趁著她誤會的瞬間細細捕捉這夜色流動的各種氣息中獨屬於她的那一份……嗯,她的氣息像是某種開在山野峭壁上的花,高潔而又隨和,遙遠而又親切,那般遠遠的開起來,熱鬧中有種不可褻玩的孤清。
他睜開眼,注視著她的目光因此珍重,如見二十四橋明月波心冷,橋邊卻有芍藥悄生。
「我一生能有多少福分,可換得與你相擁而眠的瞬間……」
微微低啞的語聲像是溫柔的手指磨上了細細的砂紙,更多幾分勾魂攝魄的韻律,聽得夜的心跳都似緩了幾分,遠處誰家寺鐘悠悠的響,如優美的裙幅在碧水中擺盪。
孟扶搖心震了震,與此同時卻聽見院子外有腳步聲傳來,有人長聲傳報:「攝政王到——」那聲音來得極快,孟扶搖剛要推開暗魅,軒轅晟聲音已經在院外響起,笑道:「本王來請皇后安,順便看看下人們還有什麼伺候不到的地方。」
他倒是守禮的站在門外,卻讓內院管事姚媽媽先探頭在院子中張了張,道:「皇后娘娘和婢女在院子中賞月呢。」
孟扶搖低低嘆息一聲,拉起目光灼亮默然不語的暗魅,道:「叫你鬧……惹禍了,趕緊縮骨,希望攝政王今晚來,呆的時辰不要超過半個時辰,不然就糟了。」
然而事情總向著和希望相反的方向走。
軒轅晟這一來,東拉西扯,在前廳坐了很久都不走,暗魅版「春梅」低眉斂目的「伺候「著,從外形上看,是個容貌不錯的普通侍女,軒轅晟倒也不看他,卻在應該要走的時刻,突然又和孟扶搖談起了七國奇人軼事。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軒轅晟談笑風生,孟扶搖心亂如麻,擔心暗魅的身體不夠維持縮骨的時間,一旦泄露大家都得玩完。只好一邊絲毫不露聲色的應付著,一邊仔細的聽著暗魅的動靜。
然而,半個時辰後,她聽見了極其細微的一聲骨頭摩擦聲響。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