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密道久久的封閉著,孟扶搖看出來,那密道的機關,是雙向控制的,必須裡面和外面的人同時開啟才成。
三人三獸在暗處潛伏著,眼看著長青神殿的殿軍進進出出,推斷出密道每次開啟,都只有一刻鐘左右時間,過了這一刻鐘,便要再等一個時辰才能進。
密道門極窄,設計在山壁間一道皺褶中,可以說如果堵住,清理還要半天時間,孟扶搖有點奇怪為什麼密道門會是這樣,進出也太不方便了吧?
孟扶搖現在知道,自己就算闖過了四境,也已經絕對不可能大模大樣的按規矩拜訪請求接應了,不如一路闖過去再說。
一直等到天黑,看見一隊土黃衣甲的殿軍過來,孟扶搖不知怎的便突然知道,這土黃顏色,是乾達婆部的。
長孫無極沒和她說過這個,怎麼知道的,她自己也不明白。
那隊殿軍人數不多,一邊走一邊道:「最近真是多事之秋,人來得不停,那個帝非天,好容易將他在第八峰困住,不知道哪裡出了岔子,竟然就脫困了,闖谷不說,還順手毀了咱們的密道,摩呼羅迦部現在趕工重新弄出來的密道,實在太不方便了!」
「有得修復就不錯了,摩呼羅迦部算是小心了,還做了點改動,」另一人道,「給帝非天弄得山都快毀了,這個時候不把密道趕緊修補好,天知道下次又要竄進來多少人。」
「已經夠多了。」又一人道,「也不知怎的,聽說最近殿主和迦樓羅王的老友約好了似的紛紛來訪,走了一個又來一個,殿主和迦樓羅王給纏得教務都沒空理會,想要趕走嘛又沒理由,人家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喏,據說現在還有人在雲霄宮裡賴著,整天指明要吃咱們長青麒麟紅聖果。」
「殿主據說也快飛升了,不過我以為早就該飛升,不想延到現在,大抵他老人家還有些眷戀紅塵?不知道下任殿主會是誰呢?」
「那還用問,自然是緊那羅王。」一人艷羨的道,「天行者一脈終於揚眉吐氣了,早知道我也加入天行者,咱們大王給聖主殿下殺了,咱們現在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一群,巡邏守衛,諸般事務,苦的最多!」
「說起來實在有些可惜啊……」一人若有所憾的道,「聖主殿下就為個妖物,大位也丟了,自己也毀了,就連國家也風雨飄搖,他也是,想背叛就別回來,好歹富有一國,殿主也不會拿他怎樣,偏偏還要回來和殿主對抗,殿主雄才大略,略施小計便可借刀滅國——」
「噤聲!」一個頭目模樣的人突然一聲低喝,「談談別的也罷了,事關殿主大策,也敢胡言!」
眾人便都閉嘴,那個頭目一樣的人,在山壁上輕磕兩聲,又從腰側取下一個扁扁的鑰匙,在某處轉了轉,隨即等待進門。
黑暗籠罩著雪谷,四面寂靜無聲,卻有某處雪坡,微微動了動。
那積雪簌簌震落,拂了一身還滿,雪下目光冷冽的女子,緊緊咬住了嘴唇。
戰北野無聲的,拍了拍微微顫抖的孟扶搖,他有點怕孟扶搖聽見這些,會再次像天域之境一樣控制不住情緒,然而孟扶搖抖了那麼一抖,很快便安靜下來。
她身子一振,輕煙一般飄出去,像一朵雪花,無聲無息落在了那隊伍的上方。
戰北野跟了過去,姚迅卻落在了另一個方向,遙遙對著那頭目模樣的人。
月光照著沉寂的山谷,除了呼吸聲便是落雪的沙沙聲,地上拉開橫七豎八的影子,長而扭曲。
過了一會,密道門緩緩開啟,裡面有人探出頭來,那頭目看見,「啊」的一聲道:「摩呼羅迦殿使大人,您竟然親自來守門。」
「有什麼辦法。」裡頭人咕噥一句,「有人可以偷懶,我卻得在這黑不隆冬地方悶著……」手一揮道:「進去吧。」
那頭目側開身,讓手下先魚貫而入,隨即他自己也擠了進去。
他抬步側身那一霎,上方崖壁之下游絮般落下一隻手,手指極其靈活的在他腰間一抹,那鑰匙便無聲無息落在他掌中。
那頭目連腰帶都沒動上一動,根本毫無所覺。
密道門再次緩緩關閉,密道外那三人不動聲色的等著。
剛才跟著混進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難保密道之內還有些什麼人,人一多萬一四散逃竄,驚動神殿又是一番麻煩,孟扶搖乾脆決定,一刻鐘後堂而皇之走下一批。
過了大概一刻鐘左右,算準那批人已經離開密道,空空妙手姚迅得意洋洋對孟扶搖晃了晃手中扁扁的鑰匙,做了個「神手幫主天下無敵」的口型。
孟扶搖看著他精神奕奕的笑容,無奈的笑笑,接了過來。
找到記憶中那鑰匙的入口,孟扶搖如樣炮製的開門,兩聲輕磕過後,裡面軋軋一陣低響,門開了。
一個青面虯髯的男子探出頭來道:「你們是哪個部……啊!」
剎那間黑暗中勁風涌至,渾渾然凜凜然殺氣逼體,這人卻是個高手,猝不及防之下立即飛身倒躍,一個筋斗便翻出了數丈,二話不說扭頭就向身後逃!
然而就在他身後,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已經多了個人,那人冷冷佇立,一抬手捏上他正好撞過來的咽喉!
那人的咽喉格格一陣低響,聲音碎裂,瞪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彎森涼的月色,和月色中纖細的身形。
然後他倒了下去,離設置在暗處的,可以呼喚同伴救援的銅鈴,只有咫尺之遠。
孟扶搖並沒有看身後,她擦了擦手,道:「一個看守密道的,竟然能躲過你的殺手,好在只有一個。」
「我們走吧。」戰北野換上那人的衣服,探頭看看前方,這裡是山腹,斜斜鑿了一條道,洞口斜向上出去就是懸崖,和對崖以一道銀白鏈橋相接,越往上越高,最高處翻飛在半山雲霧之中,如一道落雲之橋。
而對崖之上,隱約可見冰雪孤城。
「姚迅,你就別跟進去了,否則枉送性命。」孟扶搖將那人屍體拋下深淵,道,「把密道機關毀了,你就趕緊離開,現在長青神殿內部緊張,外面守衛已經少了,向外走最安全。」
「好。」姚迅應了,孟扶搖又道:「九尾留給你……」
「啊別。」姚迅立即拒絕,「我怕狐臊臭!」
孟扶搖無奈,又看看四周,確定確實沒有人在,不僅這裡沒人在,周圍三里方圓內現在都沒人,姚迅現在出去絕對是安全的,她再三囑咐姚迅趕緊走,又留了山下人等的聯繫方式,才和戰北野順著密道向上走。
雲橋在風雪之中飄飄蕩蕩,十分滑腳,甚至材質輕薄,看那樣子,每次能承載過去的人十分有限,難怪要定一個時辰的間隔期限,因為每次都只能一個一個的過去,一隊人半個時辰才能過完,這種設計固然不方便,但是卻易守難攻,敵人如果能打到這裡,也只能一個一個過,而長青神殿那邊,只要派兩個高手守著橋,連橋都不必毀,見人過來砍便行了。
孟扶搖和戰北野不想驚動對面的守衛,大搖大擺在雲橋上走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從橋背面過,然而雲橋本身已經夠滑,背面更是沒有可以著手處,孟扶搖將九尾在懷中塞好,戰北野用腰帶縛好金剛,拍拍它道:「想死就亂動。」
金剛低聲咕噥:「傻帽,你才想死。」
孟扶搖看了一下橋背面,倒是有明顯的抓手,但是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看見很方便的東西,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她伸指輕輕一拉那抓手處,嘩啦一聲,一處地方突然破裂,灑下某種白色液體,滴落萬丈深淵,看那液體落下時騰起的青煙,很明顯不是正常的水。
換句話說,如果想偷偷過橋的人,下意識抓住那抓手滑下去的話,肯定是當頭淋一身毒水,人在半空避無可避,下場只有一個死。
這雲橋設計十分陰毒也十分周全,明裡暗裡都有殺手鐧,可以想見定然葬送無數人命,孟扶搖冷笑一聲,道:「神殿……魔宮都比它光明正大!」
看起來應該碰的東西都不能碰,兩人便選擇攀援鏈條而過,無聲無息滑下雲橋,都運功於掌心,瞬間融化掉了雲橋背面的積冰,饒是如此,那鎖鏈也似乎抹了油一般滑溜,無法著手。
兩人小心翼翼的交替滑過,行動得極是緩慢,走到一半,孟扶搖看見橋背面鎖鏈中有一道鏈子,看起來比較好抓手,伸手碰了碰,也沒什麼危險,便道:「我們抓住這個,可以走得快些……」
她話音未落,那鏈子突然一震,射出無數渾圓的黑色珠子。
孟扶搖一眼就看出那是霹靂彈,這時候在這麼險惡的地方,一旦撞上霹靂彈,就算兩人躲過粉身碎骨的命運,橋也會炸斷,就算橋不斷,這響聲也足以將整個長青神殿吵醒!
真是惡毒的設計!
孟扶搖剎那間單手鬆開,手指在空中一展,展出一個中心玉白邊緣淡紅的漩渦,那漩渦無聲無息閃爍微光,將霹靂彈輕柔的兜住。
她搶先兜住了戰北野身側的霹靂彈,卻有一枚霹靂彈突然繞過戰北野,角度詭異的向她衝來。
孟扶搖正在小心翼翼兜住霹靂彈準備仔細處理,不防那東西剎那已經到了近前,她此時若扔開手中那些霹靂彈,那還是爆炸的下場,只是一猶豫間,那彈子已到面門。
孟扶搖心一狠,另一隻手也準備鬆開去接那彈子,突然劈面一道冷風,一隻手飛快而穩定的伸過來,準確的撈住了那霹靂彈。
孟扶搖剛鬆一口氣,面色突然一變。
金剛突然落了下去。
戰北野剛才見孟扶搖遇險,情急之下大力傾身,肩膀一側,捆住金剛的腰帶在雲橋邊緣鋒利的冰片上剎那割斷,凍得半死軀體僵硬的金剛站立不穩,直挺挺的墜落。
孟扶搖立即去接。
她承諾過帝非天,無論如何,保護好金剛!
一霎間她迅速翻起,兩手都脫離了鎖鏈,單足往鎖鏈上一勾,去接金剛,手指卻在即將接觸到金剛剎那一滑,沒能抓住那沾了冰滑膩異常的羽毛。
孟扶搖急了,倒吊著的腳一滑,再次往前沖了一點,堪堪抓住金剛的腳爪。
她心中一松,突覺腳下一抖,鎖鏈一顫突然懸空!
她落下!身下萬丈嶙峋絕崖!
身子一空的剎那,孟扶搖全力將金剛向上一扔,自己努力吸氣試圖浮起,然而這長青神山的空氣都似乎不對,讓人的身子特別沉重些。
眼看將要落下,腳踝突然一緊,一隻溫暖的手抓住了她。
孟扶搖飄在半空,抬頭看見戰北野也倒掛了下來,一手抓著金剛,一手抓著她,難為他在剛才那剎那間,在處處危機滑得要命的雲橋背面,竟然還能同時將這兩個動作做得這麼利落準確。
戰北野自己卻也是一身冷汗,平日里他似乎也達不到這般精準,然而和孟扶搖在一起,總能逼出人最大的潛能。
兩人吊在雲橋之下萬丈絕崖之中,如落葉飄在漫天雪霧中,目光相接,驚魂未定中卻都立即對對方綻開安慰的笑容。
戰北野手一抖,孟扶搖飄身而起落回,估算了下時辰,道:「這橋上耽擱了太長時間,一刻鐘快過了,保不準門再開還有人進來,咱們趕緊走。」
兩人兩獸繼續攀援,而在雲橋那頭,本來要走的姚迅,卻發現了新東西。
他看著他們離開,剛想走,腳剛跨出密道的門,無意中眼光掠過暗處,見山壁縫隙里隱約有暗光微閃,頓時停住了。
他好奇的過去一看,卻是一個小小的鈴狀凸起。
他皺起眉,腦中模糊的掠過剛才那虯髯人臨終撲向的位置,喃喃道:「這個莫不是什麼機關吧?」
想了想,姚迅乾脆靠上去,仔細研究這東西該怎麼拆,他總覺得,主子既然進去了,神殿里的一切該破壞就要破壞,不然難免什麼時候給主子帶來麻煩。
好在他天生小偷奇才,一雙手極其靈巧,用匕首小心翼翼的撬了半天,終於將那個東西拆了下來,果然是個鈴鐺,安放在這個位置,利用後壁山谷的迴音,可以將聲音傳出很遠。
將鈴鐺捏碎,姚迅舒出一口長氣,自己覺得立了一場大功,笑嘻嘻的吹了聲口哨,一抬頭看看天色,「啊」一聲道:「糟了!」
一刻鐘就快要過去了,再不趕緊出去把門關上,自己就要被關在裡面了
他趕緊急匆匆低頭向外走,突然看見前方雪地上拉開一道長長的黑影,那黑影正向這裡接近來。
姚迅頭腦嗡的一聲,心道怎麼會現在來人?神殿部軍不是剛剛才進去過?
他此時出去,必定撞上那人,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向上走,去追孟扶搖,然而腳步剛抬,一側頭看見密道上一個洞,那洞中角度正好看見孟扶搖和戰北野,竟然看見他們還在那長長雲橋之上,姚迅剛在疑惑以他們武功怎麼會前進這麼慢,一轉眼便看見大風鼓盪冰雪濕滑中,金剛掉落孟扶搖為救它險些落崖的一幕。
姚迅看得心怦怦跳起,險些驚呼出口,拚命壓住自己的聲音,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還沒走完雲橋,走得步步是險,如果自己此時跟過去,這人再跟上來,只要在這頭將雲橋一砍,主子就會墜落萬丈深淵……
姚迅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一霎間立即做了決定。
他站在黑暗中,不動。
那條黑影,步態悠閑的進了門來,笑道:「殿里呆得久了,還是雪地散步最舒爽,老成,你就是個沒福的,只知道睡覺。」
姚迅在暗影中,含含糊糊唔了一聲,那人也沒在意,直接過來,往椅上一坐,道:「太可笑了,竟然讓我們堂堂殿使守門,還一守就是兩個,天底下有什麼強敵,能夠剎那間殺掉你我兩人?其實就是老成你一個人,也就夠了嘛,哪用得著兄弟。」
姚迅又「唔」了一聲,那人詫道:「你吃啞葯了啊?怎麼不說話?」
姚迅咳嗽兩聲,以示說話不便,那人也沒在意,在椅子上舒舒爽爽的躺了,看樣子似乎還想睡一覺。
姚迅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自己等下怎麼出去,但覺得好歹危機算是過了,睡吧睡吧,等你睡著一刀殺了你,主子們也已經過了雲橋了。
那人卻突然「咦」了一聲,目光落在地下。
姚迅轉過頭去,一眼看見地上的鈴鐺碎片,頓時心中轟然一聲,悔之不迭——怎麼沒把這東西給清理掉!
此時門尚未關,他反應敏捷,看見那碎片立時向後飛射。
然而已經遲了。
那人剛剛還懶洋洋睡在椅上,一瞬間便豹子般彈射而起,呼一聲便到了他面前,劈手拎住了姚迅衣襟。
他五指若剛,抓得姚迅呼吸一窒,知道自己武功絕對沒法和這人比,立即伸手投降:「啊啊,別殺我,別殺我!」
「你是誰?」那人森然的盯著他,目光也如豹子一般兇猛凜冽。
「阿修羅部的,」姚迅順口胡謅,「留下來接應殿軍。」
「胡扯!阿修羅部的我怎麼不認識你?」那人手指一彈,姚迅頓時胸口一痛,隱約聽見骨節碎裂之聲,頓時知道,自己一根肋骨給他彈碎了。
隨即那人低頭看了看已經碎了的鈴鐺,立即拖著姚迅奔去那個可以看見雲橋的洞口,一看之下立時臉色一變。
「大人……別殺我。」姚迅哼哼唧唧的呻吟,指了指雲橋,「我家主子要闖進去,把我給丟下來了……你別殺我,我去給你把他們騙回來……」
「用得著你去騙?」那人冷笑,「我一刀砍斷雲橋,他們還能不死?雲橋之下可不是普通絕壁,誰下去都活不了!」
「可那不是死在大人你手下啊。」姚迅道,「砍雲橋雖然殺了他們,但是大人你守衛不力讓人進了雲橋本身就是罪,頂多功罪相抵,如果由我把人騙回來給你殺,那你就無罪有功了啊。」
那人目光一閃,被姚迅這話正說到心底虛弱處,他是阿修羅殿使,原本和摩呼羅迦使同時輪值守衛密道口,上頭大王再三囑咐,但凡給人潛入,死罪難逃,如今摩呼羅迦使很明顯已經被殺,對方已經潛上雲橋,自己大罪難免,但是如果能把人騙回來再殺,那就另當別論,連摩呼羅迦使被殺的罪責,都可以逃過了。
其實除了鈴鐺外,他手中本來還有可以召喚殿中人的辦法,但此時被姚迅一提醒,畏懼罪責,也不想用了,冷笑一聲道:「你小子倒精明,那就去!把人弄回來,我饒你一命!」拎著姚迅便順著密道向上走。
他也不怕姚迅玩花招,這小子滑溜如魚眼神閃爍,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鳥,再說武功和自己相差甚遠,能玩出什麼把戲來?
爬上洞口,眼看那兩人已經漸漸接近雲橋頂頭,阿修羅使將姚迅重重一頓:「快點!」
這一頓又頓碎姚迅一根腿骨,他忍著痛,咬牙笑道:「大人,別打我啊,打痛了我,誰給你喊人啊。」
「快喊!」阿修羅使眼看那兩個黑點速度飛快,已經快要接近雲橋頂頭,心中焦躁,有心想砍斷雲橋,但是又怕雲橋一砍自己罪責便定,抱著姚迅能把人騙回來的希望,不住催促。
「我喊……我喊……」姚迅還在笑,看著前方雲橋上的小點,拚命張大嘴,喊了幾個字。
阿修羅使凝神聽著。
空山寂寂,大風鼓盪,哪裡有呼聲?
他警覺上當,立即揮刀要砍雲橋,眼前人影一閃,剛才還十分猥瑣的男子,突然蒼鷹一般撲了過來!
他來勢流電飛光,一剎那間快得連眼角虹膜都來不及捕捉那殘影便已撲到,一生中最快的一次輕功!
阿修羅使剛剛揮起刀,姚迅已經將他連刀一起抱住!
「哧。」
隱約間剖開胸腹的聲音,姚迅蒼白的臉上突然湧現一抹嫣紅,隨即又轉蒼白,他咧嘴一笑,笑容有點抽搐。
阿修羅使暴怒,大力一掄,狠狠將姚迅從自己的刀鋒上掄了出去,半空中血雨揮灑,濺在雪地上如潑墨桃花。
眼看著那一身是血的人栽落深淵之下,阿修羅使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一轉眼隱約看見雲橋上那兩人已經到了對岸,其中一人只差不遠便要觸及崖壁,那是山崖最最近處,也是最高處,從那裡掉下,從無人可以活命。
雖然被這小子騙了一把拖延了時間,但是還來得及!
阿修羅使獰笑著,長刀一揮,照耀雪光一道燦然的弧線。
「嚓。」
不是鋼刀撞擊鐵鏈的清脆之聲,卻是利器砍入肉體的悶聲鈍響,阿修羅使一驚,這才看見不知何時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突然翻上來,緊緊抱住了栓住鎖鏈的鐵樁,那一刀砍在他背上,險些將他砍成兩截,他卻一動不動,彷彿渾然不覺疼痛。
是姚迅。
那小子竟然沒死,也沒掉下去!
阿修羅使震驚之下心中大急,伸腿去踢,姚迅張開鮮血淋漓的口,一口就咬向他靴子,他急忙縮腳,乾脆不管不顧,揮刀連砍!
那兩人已經快到了!
有一人已經上崖,正在拉另一個人的手!那姿勢傾斜,雲橋一斷兩人還是會掉落!
一定要把這鏈子砍斷!
鮮血飛濺,滿地到處都是迸開的肉沫,肌骨斷裂之聲不絕,暴風驟雨的亂刀之下,姚迅瞬間成了一堆什麼也不像的肉泥,然而他不護也不擋,一任生命被殘忍的搗爛凌遲,他只是死死抱住那鐵樁,將鏈環護在自己身下,只是死死盯著對岸,用早該消散的最後的瀕死意識,去計算主子所剩下的距離。
快了……快了……
等一會再死……等一會再死……
阿修羅使拚命瘋砍,他從未想到一個人可以堅持到這種地步,從未想到在這樣殺戮之下早該死去的人,竟然一直仍以莫大的力氣死死壓住鐵鏈不動,那瀕臨死亡拼盡此生全力所爆發出的力量如此恐怖,以至於他明明已經將他砍成肉泥,他的刀竟然還挑不走他的身體!
那是磐石般的堅持,超越肉體和精神的極限力量!
剎那間百刀潑雪般砍下,潑出無窮無盡的血,卻依舊無法讓那人鬆手讓開,阿修羅使自己都已經開始絕望。
他顫顫的停了手,滿刀淋漓的血肉刺著了他的眼,風雪中他望向對岸,那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了一起。
晚了……
兩手握住的那一刻,一直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的姚迅,輕輕的吐出了一口長氣。
好了……
一生里最後的任務,完成了……
死拼著的一口氣一松,天崩地裂的劇痛立即席捲了他,黑暗襲來,天地沉淪。
姚迅的手,輕輕一松。
風雪深處,浮遊了羅剎男子帶著滿足笑意的靈魂。
主子……
我說過,再不背叛。
———-
風雪深處,孟扶搖突然回首,怔怔看著被狂風和暴雪掩蓋了的雲橋對岸。
「怎麼了?」戰北野在身後低聲問。
「我剛才快到這邊的時候,好像聽見姚迅在大聲喊我。」
「喊什麼?」戰北野詫然,「雖然風大,但是他如果有喊,應該我能聽見啊。」
「他喊,主子,保重。」孟扶搖深深看著雲煙深處,皺眉道,「我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你大概是擔心他有事吧。」戰北野道,「放心,剛才我們都看過了,那密道里確實沒人,他當時出去,以他的靈活和輕功,隨便往哪一藏,一定不會有事,總比跟著我們來的好,你看這雲橋,橋背比橋面滑很多,真是險象環生。」
孟扶搖「嗯」了一聲,自己也覺得,以姚迅的機變,定然是沒有事的,她甩甩頭,將心底那份不安驅散,道:「他只要能護好自己就行,就算和你護衛接應不上,等你下山也可以接走他。」
戰北野立刻敏銳的問:「我?那你呢?」
孟扶搖默然不語,仰首向天,自己?自己還能回得去嗎?
懷中突然一動,元寶大人鑽了出來,它憂傷的看了一眼神殿之後的那個冰峰的方向,目光又落在長青神殿之中,隨即對孟扶搖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回去。
到了這裡,它的行蹤已經能被殿主感知,它再跟著孟扶搖,反而是害了她。
孟扶搖點點頭,看著它瘦了許多的小小身軀在雪地上滑過,心中默默一嘆。
她藏身在一座冰岩後,仰首打量前方的建築……一座孤城,建在高崖半中央,高牆之闊超過一般城牆,通體白色,遠遠看去像是冰雪建成,由於角度的問題,她看不見牆後的建築,但是從城牆寬度看來,長青神殿的規模足可以稱為一座小型城市。
這就是長青神殿?這就是那個五洲大陸頭號神棍所在之處?
四面很奇怪的沒有人,孟扶搖眼神四處游移,想要找出這看似空蕩蕩無人的城牆的防衛之處,目光突然一亮。
她看見遠處,在前方長青神殿孤城後方,一座冰峰赫然在望,那冰峰足有千丈,越往上越尖,像一個頂天立地的錐子,豎在四面冰雪山脈之間。
這冰峰,她見過!
天域之境,拾階而上,那滿地碎雪,那穿過神吼之風的冰洞!
孟扶搖原本掩身在崖下,突然身子一飄便掠了出去,她飄得如此迅捷,戰北野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她已經向著那個方向掠出數十丈。
戰北野立即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他在半空中,回身看了看宮門緊閉的長青神殿,隱約聽見裡面似乎有些嘈雜聲響,高闊白色圍牆之後似乎也有七彩華光耀起,卻因為城牆高闊,看不出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但似乎動靜很大,連門口處本該有的守衛,都因此撤走了。
在他們掠起的身形之後,對岸,那懊惱的阿修羅使怔怔看他們消失在對岸,呸的一聲罵了句:「晦氣!」,一腳將還扒在鐵鏈之上的那團早已看不清是什麼東西的血肉,踢下了深淵。
然後他在立即發信報告神殿和閉口不言之中猶豫半晌,突然眼神一惡,喃喃道:「就推給摩呼羅迦那老小子……我出去巡視了,不知道!」
隨即他用腳擦乾淨那鐵鏈上的血跡,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去。
孟扶搖不知道就在剛才一瞬間,風雪盡頭,鐵鏈彼端,那個她最早的屬下,曾經兩次背離她,也曾經發誓對她永不背叛的油滑男子,用最慘烈的死亡履行了他人生里最後一個也最重要的諾言,他曾因為當初兩次背叛而她大度寬容,耿耿於心,如今這長空雲橋之上,他終於用鮮血,洗清了一生里曾有過的懦弱和自私。
那樣的懦弱和自私,世人皆有,姚迅以前也不以為這是何等重要的錯,然而在孟扶搖身邊,屬於她的堅毅而勇悍的光輝,照耀出一切怯懦畏縮的污濁,他竟一日比一日更深切的覺得,她那般的寬闊,而他那般的狹窄,窄到羞於坦然呆在她身邊。
直到今日,那光輝亦迸射於他身,照亮風雪中天險雲橋橫渡之路。
那曾經下九流,為世人鄙棄的市井偷兒,一生因她而豐富飽滿,她對他的恩,不在於金錢不在於地位,而在於一視同仁的平等和信任,因了這樣的平等和信任,他選擇不再轉身,將生命永久的留在了長青神殿之前的最後一段路。
那一聲最後的無聲呼喊,她在冥冥中已聽見。
如此,含笑九泉。
孟扶搖一縷輕煙般背對著雲橋遠去,不知道那般的悲壯慘烈的死亡,也不知道畏罪的阿修羅使選擇了隱瞞此事,讓她更順利的撲向了接天峰。
她奔向那冰峰,尖刀一般剖開透明的森涼的風,她黛色的長衣被嶙峋的山石割裂,散落的碎片悠悠飄落,如歌詠落雪之殤的黑色蝴蝶。
那路如此熟悉,熟悉到她一瀉千里,毫不猶疑。
在經過半山的時候,她略停了停腳步,對幾個冰下雪洞看了幾眼,那裡有人呆過的痕迹,還不止一個。
這位置十分險要,緊扼上下山的道路,很明顯,這些人是在看守。
看守什麼?看守誰?為什麼又撤走?
孟扶搖的心,砰砰跳了起來……為什麼撤走?
是釋放,還是……
後一個念頭讓她渾身一冷,不敢再想,只頓了一頓便再次直撲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