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曰一早,人們齊聚山陰碼頭,以更高漲的熱情,期盼著下一個精彩的出現。
沈默這次果然沒有遲到,還是一襲白衫,還是與那沈京結伴而來。
兩位縣丞也在差一刻辰時到了碼頭上,侯縣丞雖然面色不好,但對他還算客氣,那張縣丞更是笑沒了眼睛,拉著沈默道:「縣尊大人讓我給你帶句話。」
「贊公請講。」沈默拱手道。
「他說你做的很好,不要驕傲,把剩下兩場也贏下來。」張縣丞板起臉傳完話,便又重新笑眯眯道:「你是不知道啊,昨天大人聽說你贏了,樂得唱了一晚上戲。」說著和沈默握下手,便有一個不輕的銀錠落在他手中:「這是大人打賞你的,若是再贏了今天這場,另有賞賜。若是三場都贏了,重重有賞!」
沈默約摸著那銀錠有三兩重,兩角處的斷口十分明顯,八成是被這張縣丞順手割肉了。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他也只有一笑了之道:「多謝縣尊,多謝贊公。」
「應該的,應該的。」張縣丞笑呵呵道:「你可是給咱們會稽露了把臉,現在再沒人說你必敗無疑了。」說著神秘兮兮道:「知道么,賭坊里把你獲勝的賠數調低到一賠四了。」
沈默正為這事兒鬱悶呢,昨天沈京第一時間便去大發投注,卻發現還是晚了一步,彷彿有著千里眼的賭坊已經迅速做出了反應,將沈默獲勝的賠數攔腰砍斷,實在是令人掃興。
其實一賠四已經是很高了。反觀人家虎頭會,雖然昨曰折了一陣,賭坊也不過稍稍調高為二賠三,雙方的差距仍然十分大。這說明賭坊仍然不看好沈默,他們認為他很可能是湊巧知道了那個法子,而同樣的好運不可能再一次降臨。
賭客的投注數也能清楚反映這一點……買虎頭會勝的達到了一千三百兩之巨,而買沈默勝的,僅有不到二百兩……
辰時已過,卻仍不見王老虎的身影。眾人正在議論紛紛,便聽到一陣粗豪的大笑聲從河上傳來。大夥循聲望去,便見一艘懸掛著虎頭旗的大船順流而下,船頭上立著一個短衣襟,小打扮,鐵塔般的漢子。他穿一身窄袖湖藍褲褂,腰裡扎著寬大的牛皮腰帶,虎頭刀斜挎在腰帶上,雙眉粗重,面色黝黑,一雙眼瞪得有若銅鈴。正是那虎頭會魁首王貴發!
看到此等人物,沈默不禁暗暗喝彩,心說:『卻要比穿那不倫不類的儒衫,要強上許多倍!』
大船穩穩停在碼頭,便聽那王老虎放聲笑道:「諸位久等了。」他也不下來,就在船上大聲道:「請二位贊公和沈公子一起上船,我們去江心看過。」
兩位縣丞,沈默沈京,還有幾位在場士紳,依言登上了大船。
侯縣丞笑道:「我說通達兄,你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啊?」
王老虎沉聲道:「贊公稍候,馬上便知。」說著大手一揮道:「開船!」大船便緩緩啟動,向下游江心駛去。
有些圍觀群眾上了船,但大部分是在岸上跑,人們都對接下來的光景十分好奇。
大船駛出二里,河流陡然湍急起來,卻是到了河道拐彎的地方!
沈默見艹舵的船老大一下子緊張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河面,彷彿有什麼危險要發生一般,他不由握緊了欄杆。
儘管水手們全力控制,但大船仍以相當高的速度通過彎道。還沒等船上人鬆口氣一株枝繁葉茂的粗大樹木,便迎面而來,彷彿要與大船撞上一般!
船上乘客不由發出一陣驚恐的叫聲,許多人甚至害怕的閉上眼睛。只聽那船老大大喝一聲,將船舵往東猛的一打,大船便與那大樹擦肩而過……
從始至終,王老虎便一直斜瞄著眾人,他見兩位縣丞駭得面色蒼白,幾個士紳乾脆兩腿一軟,坐倒在地。但他看到沈默卻一直泰然自若,與其相伴的那個青年更是興奮地大呼小叫,嚷嚷著要『再來一次。』
王老虎暗暗點頭,高高舉起了大手,船老大便會意的高叫道:「江心下錨!」水手放下左右兩塊巨大的石碇,又用數根粗大的毛竹在船頭撐住,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船停下,但甲板上顛簸的更厲害了。
王老虎如履平地,走到沈默面前,伸手指向身後那棵四人都合抱不過來的大樹道:「沈公子請看,這妖樹是否是個禍害?」
沈默點點頭,沉聲道:「對從上游而下的船隻來說,實在太危險了!」
「不錯,這棵大樹據說太祖年間便長在這了。」王老虎面色嚴峻道:「起初人們只當它是個光景,並沒有在意,誰知這樹越長越粗,同時河道又越來越窄,一下子成了個禍害!」
侯縣丞也明白王老虎的意思了,點頭接著道:「行船駛過這裡,屢屢撞上大樹,每年都有十幾條姓命扔在這裡。」說著一指樹上掛著的道道白幅,還有些法師符咒,供果貢品道:「這都是枉死的鬼魂啊!」
「為什麼不除樹呢?」沈京奇怪問道:「嫌麻煩嗎?」
侯縣丞苦笑道:「本縣不知下了多少回決心,做了多少次嘗試。但決心歸決心,難題還真沒法解決。派出除樹的民工望樹興嘆,都說樹榦在水中,十分牢固,無法挖出……不除樹榦,僅鋸掉樹冠更加危險,所以便一直這樣僵持著。」
「我們虎頭會也組織好手下水,想從水下砍斷這樹。」王老虎沉聲道:「但這一帶的河水急而深,樹榦又粗又硬,根本傷不到它的分毫,反而折了兩個兄弟。」說到這裡聲音嘶啞,眼圈通紅,顯然是動了情:「我王某人雖是黑道,但一生最崇拜的卻是咱們紹興的陽明公,他老人家說『想到就要去做!』我既然動了心思,就一定要把這禍害給除去!」
『想到就要去做?』沈京不信了:「陽明公啥時候說過這話?」
沈默微笑道:「是『知行合一』,王大官人將其通俗化了,但意思不差。」
聽到這句評價,王老虎十分的高興,連帶著對沈默的那點怨氣也輕了許多,一拍胸脯道:「只要公子能把這個禍害除了,俺當即告負,立刻放人!」
沈默肅容道:「為父老鄉親除害,沈默義不容辭!」
兩位縣丞和鄉紳們也紛紛道:「但有所需,公子儘管吩咐!」
沈默點點頭,望著屈曲盤旋、高出水面的老樹,輕聲道:「待我想個法子出來。」
很快,紹興人都知道,第二道題目是水中除樹!這可不比前一道純屬弄姓尚氣,而是一件實實在在的好事,對那王老虎的評價不由提高了不少,也不禁為沈默暗暗捏一把汗,幾十年都解決不了的老難題,你能三天就想出來嗎?
「小姐,能想出來嗎?」殷府後院綉樓中,畫屏再一次纏上了她家小姐:「這次可一定要想出來啊。」上次因為自家小姐沒想出法子來,她都無顏去見沈默。後來人家自己悄沒聲的解決了,讓畫屏姑娘又高興又鬱悶,又自豪又不服。這次一打聽到題目,便急吼吼送給小姐,語氣中還有『請務必爭口氣!』的意思。
殷小姐正坐在桌前,握著細細的畫筆,在一張攤開的畫紙上勾勒著沈默,聞言又好笑又好氣,不由輕笑道:「你這丫頭,快去跟著那小子過去吧,真是女生外向啊!」
「沒有啦,小姐。」畫屏忸怩道:「人家就是不想在輸給他了!」
這話可說到殷小姐的心坎上了,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對於自己沒做出第一題,而那小子卻做出來了,心裡頗為憋氣。正憋著一股勁兒,想要搶在他前頭,好好出出這口氣呢!
其實一聽到題目,她便將手頭的活計放下,攤開紙筆,細細勾畫起來,想要想出一個妥帖的法子來。
殷小姐暗暗下定決心,這次決不能再輸給那個從沒見過的小子了!
從早晨一直坐到晚上,連午飯都是在閨房裡用的,當畫屏第三次催促她該就寢時,殷小姐突然舉起了白皙的小拳頭,在空中晃了晃,渾身都洋溢著興奮之情!光彩無比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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