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合源典當行坐落在城隍廟廣場的西側,店前牆上大大的『當』字十分顯眼,找起來毫不費力。
但沈默走到近前時,卻見到門口掛著『今曰歇業』木牌,門前還有許多顧客在議論紛紛,他側耳聽一會,無非是說『義合源四大朝奉一齊栽了』、『能不能挺過去都是問題』、『肯定是山陰那幾家下的絆子』之類。
沈默不由微微苦笑,殷小姐一招先舍後得,將原本名聲不好的典當鋪,變成了宣傳殷家的活廣告,進而提升了殷家整體的生意,手段不可謂不高超。
然而這位小姐還是嫩了,義合源壓低利潤雖然是自家的事,卻大大影響了別家當鋪的生意,會稽商界是她家一統天下倒無所謂,可山陰那幾家變得門可羅雀,還被老百姓戳著脊梁骨罵,能不恨得牙根痒痒嗎?
沈默可聽畫屏說了,山陰的幾位東家,曾提了禮品去殷家求見,央她恢復十三歸。殷小姐幕後經營,從不露面,自然不會見他們,只是讓人帶話出來:『你們只要也降成十一歸,生意自然會好起來。』
開當鋪的提價可以,讓他降價哪能幹?幾個東家求告幾次,殷小姐對他們的貪得無厭十分惱火,乾脆不再理會。
自此雙方的梁子就結下了,明裡的招數殷小姐都不怕,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但有道是暗箭難防,對方這次不直接對付義合源,改為對付四大朝奉——朝奉的眼光乃是一家當鋪存活的根本,沒有利害的朝奉把關,當鋪就面臨著被人家以假亂真、以次充好的風險,多大的本錢也得賠光了。
然而培養一個合格的朝奉何其艱難?起碼得十幾年浸銀此道,還得東家不惜本錢的培養才行。就算是義合源,也只有這四位朝奉拿得出手,現在沒了四大台柱坐鎮,哪裡還敢開業?
「釜底抽薪啊……」沈默一邊輕聲感嘆著,一邊繞到後面敲門。
一個小夥計馬上從門縫中探出頭來,充滿戒備問的道:「你找誰?」
沈默自報家門後,小夥計這才松下來,開門將他放進來道:「畫屏姐說公子會來,讓我在這候著呢。」
沈默微微奇怪道:「冷姑娘也在這嗎?」
小夥計壓低聲音道:「一大早就陪我家小姐來了,」說著努努嘴道:「瞧,車還在裡面呢。」順著他指的方向,沈默看到一輛精緻的油壁香車停在院里,點點頭道:「那你先去通報一聲吧。」
小夥計依言進去,不一會兒便和三位朝奉打扮、面容愁苦的半大老頭出來,將他迎進西屋去。
進去之後,他便看到畫屏扶著個四五十歲的病人坐起來,雙方見禮後敘坐,沈默直截了當的問道:「你們鑒定的那份,與現在庫里的是同一份嗎?」他最先想到的是掉包計。
「沒錯!」朝奉們異口同聲道:「方才我們還重新驗過一次,紙質年代、墨色濃淡、圖章印色全都無誤,確實是晉代的墨寶。」經過幾位朝奉的介紹,沈默才知道,書畫乃傳世品,往往都是孤立地流傳,在鑒別上比較困難,只有通過年代和藝術水平鑒賞。他們正是從這兩方面做出的判斷。
「為什麼不篤定是王右軍的?」沈默於字畫一道並不甚通透,他之所以敢應下這件事,除了無法拒絕畫屏的請求之外,是因為他相信自己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還是有的……這是自古當官的基本素質之一。
專業的玩不過當官的,沈默堅信這一點,雖然他目前還不是官。
「因為書聖爺爺的字太有名了,從他老人家活著開始,天下人就臨摹他的字!至今千年有餘,哪個會寫字的沒有摹過他的帖子?」冷朝奉開腔釋疑道:「尤其是一些書法大家的摹本,根本就真假難辨。更有那馮承素、程修已之輩,專以假亂真為樂,以至於一些流傳久遠的『右軍字帖』,已經無從分辨了!」
「那你們怎麼還會鑒為真品呢?」沈默微微皺眉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三朝奉接過話頭道:「因為五百年以上的良好摹本,本就具有相當高的價值。像這副『快雪時晴貼』,確實是晉代的墨寶,且書法完全具有王書的精髓。」說著嘆口氣道:「所以按照行規,在沒有確鑿反證的情況下,都當做真跡處理了。」
沈默恍然道:「就是說你們當時也不肯定?」
「但也沒法否定,」三朝奉輕聲道:「當時我們幾個合計著,就算是個摹本,只要真跡不出山,也值兩萬兩銀子了……再說一千年前的字了,假假真真誰能說清楚?就是比上一比我們也不怕。」
沈默已經拿到了那『快雪時晴貼』和鑒定書的副本,看著真偽一欄里的『真品』二字,微微搖頭道:「那也不該寫這兩個字。」
這下四個朝奉一起苦笑道:「敝號是當鋪,不是書畫行,只要值兩萬兩,在我們這就是真品了。」說完那三朝奉鬱悶道:「從學徒到現在二十多年,看過的『快雪時晴貼』,沒有五百也有三百了,無一例外都是這一模一樣。早就深信真品也是二十八個字,哪裡會想到還有這麼大的破綻?」
幾人也是唉聲嘆氣道:「是啊,放在昨天以前,哪怕少一個字我們都會直接判為贗品的。」
沈默卻不再說話,四位朝奉見他緊緊盯著那帖子,知道他在想辦法,便都屏住呼吸,唯恐打斷他的思路。屋裡突然靜下來,裡間的帘子卻掀開條細縫,一雙無限美好的剪水雙瞳,悄悄望著靜靜沉思的沈默……
沒過多久,沈默抬起頭來,正好與那雙眸子四目相視,被他那明亮目光一看,帘子後的人慌亂起來,那道縫隙立刻合上,只有厚布門帘微微動抖著,告訴沈默裡屋是人不是鬼。
「公子,有辦法了嗎?」畫屏忍不住問道,其餘四人也一臉焦灼的望著他。
沈默回過神來,微笑道:「你們看,『山陰張侯』四個字是行楷,其餘字皆是行書,完全可以看成是分兩次寫上去的……為什麼一定要理解成臨摹時寫到一起的呢?完全可以理解成,那位張侯看這信寫得太好了,覺著可以當傳家寶,又去找王右軍,請他補題的.或者是他們家覺著還是寫上收信人的名字,顯示出他們跟書聖的關係更有面子,便後來請高手加上去的呢?」
「所以單憑這四個字,就敢說這東西是假的,是草率的,是極端不負責任的,」五個人張著嘴巴望著沈默,聽他一本正經道:「我現在就去找徐渭,向他鄭重提出警告,要求他承認錯誤,為你們恢複名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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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有人說畫屏為什麼不自己還錢,我暈,把她買了才值幾個錢?正常情況下,她幾輩子也還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