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住了星月的光輝,夜空變得漆黑如墨,彷彿不忍看到江面上發生的殺戮。
從船上發動襲擊的,正是杭州內大索全城而不得的倭寇細作,他們在刺殺得手之後,躲到碼頭上,趁夜色潛入寶通源的商船里……之所以不選別家的,一是因為這船最大,二是因為船上人物複雜,這兩條十分易於他們躲藏。
等到順利的出城脫離危險,倭寇們自然不會放過『寶通源』這隻大肥羊……他們的本職工作就是搶劫,自然做起來駕輕就熟。先在白曰里發暗號,招呼城外接應的同伴跟上,直到夜色深重,遠離人煙,這才猝然而動,開始殺人放火。
船上確實有二三十個保鏢,但這些上船的倭寇乃是可以摸進省城暗殺高官的精銳高手兼亡命之徒。砍瓜切菜一般,便將那些只會花架子的保鏢料理乾淨,控制了局勢。
然後這些畜生便開始燒殺搶掠,殲銀婦女……他們已經探知這船三層有一位容貌無雙的大小姐,於是匪首便興沖衝上去,殺死兩個保鏢,以及一個攔路的小丫鬟,然後便興沖沖的望向那位傳說中的小美人兒。
誰知只她一看,那匪首竟然全身一震,熱血如沸,心神俱已痴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只覺著自己恍入仙境,面對著一位立在雲端的白衣仙女一般,一時忘了自己是來犯罪的,手足無措的自我介紹道:「我,我叫板門七郎……」話沒說完,便被沈默從天而降給壓死了……其實他是倭寇中的頂尖高手,若是平時,那是萬萬不會被個一百一二十斤撞死的。只要一個漂亮的回身踢,就能讓沈默哪來哪去。可這位板門七郎老兄,看花姑娘看傻了眼,一時間沒留神便被沈默撞個正著,膝蓋頂在他的後腦勺上。
我們知道功夫再高也練不到那裡,所以這位高手中的高手,就這樣稀里糊塗的死了。
他的手下其實就在下面肆虐,船上到處鬼哭狼嚎,根本沒注意上面的動靜……話說沈默聽到『小姐快走』,以為是畫屏呼救,結果下去一看,原來畫屏不在船上,卻也不能甩下殷小姐走了……他其實在當鋪那次見過殷小姐,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雙明亮的眸子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於一看到這小妞的雙眼,便已經將她認了出來。
雖然不是畫屏,但該救還是得救……就算個素不相識的女子也不能撇下給倭寇糟蹋不是?
他也沒有本事再去救別人了,不然連這個人也得連累死。沈默便將她與自己捆在一起,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
好在他倆並不孤單,大船的前後左右都有人往水裡跳,所以在下餃子般的人群中並不顯眼。
兩人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間,殷小姐就使勁伸出手腳,想要抓住什麼,結果……什麼也沒抓住,只能把自個的身子小貓似的蜷了起來,自己抱自己……這就是沈默的先見之明,如果讓殷小姐面朝自己,現在定然已經如八爪魚一般,把他緊緊抱住了……在陸地上,這是想都不敢想的艷福,但在水裡時,絕對屬於同歸於盡的招式。
當深層的江水抵消掉下沖的力道後,沈默卻不急著浮上水面,而是一個漂亮的反身沖,將身子推到船底下,動作之瀟洒俊逸,與方才在船上的笨拙,那是截然不同。
這才緊緊貼著船底,緩緩的露出頭來。
探出水面的一瞬間,他便伸手捂住了殷小姐的嘴,將她不由自主要發出的呼救聲,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低頭一看,殷小姐仰著臉,雙手拚命拍打著水面,眼中滿是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留戀。心中突然升起一絲憐意,低聲在她道:「相信我,我們會沒事的。」本以為她會如言情小說上一般,登時安靜下來……卻不想人家仍然在猛烈掙扎,一雙小手使勁掰他的大手。
沈默低頭一看,真想一頭撞死,原來把人家連嘴帶鼻子一齊捂上了,這才趕緊鬆開。
殷小姐大口大口的劇烈喘息起來,還沒有把氣息調勻,便去抓那漂在一邊的盒子,卻總是差一點夠不著,急得她帶著哭腔道:「快……快拿回來……」
沈默一側身子,便伸手將那盒子拿回來,心中對著這位殷小姐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但當他看到江面上發生的一幕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驚魂稍定之後,殷小姐也不問他要盒子,而是滿臉驚恐的打量著四周,只見那些在岸上的倭寇,用弓箭肆意射殺著跳入江中的乘客。在一片夜梟般的怪笑聲中,落水人慘叫著中箭沉變成了浮屍。江面很快被染紅,一張張驚恐絕望的面孔在她眼前閃過,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失,血腥的氣息刺激得她一陣陣作嘔。
她趕緊轉過頭去,正好看到沈默的臉,只見在那紅色的映照下,他的雙眸彷彿著了火一般,臉上的憤怒已經凝結,成為一種叫做刻骨之仇的東西。
「閉上眼睛。」沈默的聲音冰冷堅硬,帶著不容違抗的力量,讓她不由自主的乖乖聽話,合上雙目。
沈默自己卻直勾勾的盯著江面,畜生在他眼前肆虐,鮮血在他眼前翻騰,生命在他目光中消失,他卻紋絲不動,什麼暈血,什麼文弱,統統都拋到一邊,心中只剩下純粹的憤怒,那沖入九霄的怒火,將他心胸那些膽怯、恐懼、自私、退縮,全部燒得乾乾淨淨,一絲不剩。
一些根深蒂固在心底的東西,在這一刻被徹底的清除了,沈默終於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太平時追名逐利無可厚非,但在國家和民族的災難面前,身為男兒只有一個使命,那就是保家衛國!其餘的蠅營狗苟,全部都必須讓路。
當他把個人的利害得失拋開時,立刻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起來,眼前哪怕屍山血海也不能影響他頭腦的清明。在一番思考之後,沈默心中已經對當前的局面有了考量……這裡已經無可挽回了,現在要做的是,避免這些倭寇再禍害別處的鄉親……這些倭寇也就是在二百人左右,不可能去進攻城防完整的紹興城,它們一定會選擇相對薄弱的農村、鄉鎮作為搶劫對象。
想要做到這一點,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消滅他們。問題是紹興城在四十里外,雖然為了防備倭寇,唐知府命令建造烽火台,但他上任時曰尚短,來不及構建完備,朝向杭州的這一面,只延伸到城外十五里處。
也就是說,他最少要行二十五里才能向城內發出報警,然後城內還要確認集結出發……憑那幫鄉勇的本事,兩個時辰後能到達就算燒高香了。再加上他去報信這段時間,這伙倭寇至少可以肆虐半天。
而方圓三十里內,便有一個鎮兩個村,如果倭寇襲擊這三處的話,城裡的鄉勇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搶先趕到的。
『必須得把他們引開!』沈默暗暗焦急道,可一人不能同時干兩件事,還得有人和他分工才行,低頭看看閉著眼睛的殷小姐,暗道:『實在不行也只有指望她了。』這一刻,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倭寇引開,哪怕死在這一場也無所謂。
主意打定了,接下來就是等待倭寇離開了……這些倭寇鬼精詭詐,都是水裡泡大的,沈默相信如果自己貿然動彈,一定不會逃過對方的眼睛。
只有借著船底的陰影,才能躲開那些毒辣的目光。
兩人一動不動的緊貼船底,好在是六月里,江水雖涼卻不刺骨,沈默還能堅持的住。但殷小姐這樣的弱女子,時間一長就受不了了,她的牙齒開始打顫,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起來。
沈默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自然不再理會什麼狗屁理法,這玩意兒已經壓了他好多年,難道老子臨時的時候,還要顧忌嗎?
想到這,他伸出手臂,輕輕環住她的嬌軀,殷小姐渾身一顫,想要說聲:『不要這要……』但喉嚨彷彿凍僵了,聲音憋住發不出來。
沈默手臂一緊,便把她緊緊抱在了懷裡,心中卻沒有一絲綺念,也沒有再動作,只是緊緊的抱著而已。
被他緊緊抱在懷裡,殷小姐羞得快要暈死過去,登時霞飛雙頰,渾身都在發燙……不知是害羞所致,還是沈默的體溫所致,她凍僵的身子漸漸回暖過來,身上也有了些力氣。
她不敢出聲,剛要用力推開沈默,卻又被他一把捂住嘴巴,姑娘徹底無奈了,心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呢?
卻聽他在耳邊悄聲道:「不要出聲,他們走了。」
姑娘只好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