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沈默噩夢連連,他一時夢見自己被清流指責為嚴黨,令天下人唾棄;一時又夢見嚴黨將自己歸為張經一黨,跟著張部堂一起被錦衣衛解往京城,關進暗無天曰的詔獄之中,遭受各種各樣的酷刑,痛得他哇哇大叫道:「我招,我全招……」
直到眼前忽然一亮,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才把他從噩夢中拯救出來。猛地睜開眼睛,便見看柔娘正滿臉關切的望著自己。
一看到那張柔美的面龐,和精美奢華的紗帳,沈默這才長舒口氣,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柔娘見他滿頭冷汗,趕緊取來毛巾,用溫水浸過後,為他輕輕的擦拭。在她輕柔如水的撫慰下,沈默砰砰的心跳終於平靜下來,輕聲問道:「幾時了?」
柔娘望一眼桌上的沙漏,柔聲答道:「快卯時了大人。」
「才睡了兩個時辰?」沈默喃喃道:「我感覺好漫長啊。」
柔娘輕聲道:「睡不踏實就會覺著夜長。」
「是啊,」沈默嘆口氣道:「我今晚是睡不踏實了。」說著呵呵一笑道:「抱歉啊,倒是打擾你睡覺了。」
柔娘趕緊搖頭道:「大人言重了,照顧您是奴婢的本分,怎麼能說是打攪呢?」
沈默笑道:「橫豎天快亮了,索姓不睡了,不如你陪我說會話吧。」見她坐在床沿上,身上僅著白紗中單,便踢踢被子道:「咱倆一人蓋一頭,可別凍著了。」他已經打定主意了,送到嘴邊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不過他不願意用強,因為對於心理年齡已近中年的男人來說,更享受曖昧的過程。
柔娘想不到一直彬彬有禮的沈大人,竟然會提出如此唐突的邀請,不由又羞又怕……雖知道這是早晚的事,但畢竟是第一次,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不由自主的蜷在床位,哆哆嗦嗦道:「奴婢不冷……」
「叫你蓋你就蓋。」沈默見她果然緊張,心說千萬別投降太早,不然就不好玩了,便緊緊被子,將自己裹起來,裝作若無其事道:「今天下雪了,屋裡還是挺冷的。」
他這一做作,倒把柔娘給弄得不好意思了,心說:『看來是我想岔了,人家沈大人乃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呢。』一顆揪成一團的芳心這才放鬆下來,輕聲道:「奴婢再給您加一個暖籠。」說著便要下床,卻被沈默攔住道:「大晚上的就別興師動眾了,鑽進被子就不冷了。」把屋子弄得跟蒸籠似的,怎麼玩『大被同卧』的把戲?
柔娘只好從床的另一頭鑽進被子,將自己的身子緊緊裹起來,連頭都不敢抬。
這床大被子也大,兩人雖然抵足而坐,但誰也挨不著誰,沈默佯怪道:「你連頭都不抬,咱們怎麼聊天啊?」
柔娘這才微微抬起頭,滿臉通紅的輕聲道:「奴婢什麼都不懂,怕掃了大人的興緻。」
沈默搖頭笑道:「你知道王鞏和蘇軾,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怎麼能說什麼都不懂呢?」
聽到他這話,柔娘剛抬起來的頭,又一次低了下去,過一會兒才幽幽道:「家破人亡了,沒有家了。」
見她神色凄婉,沈默便不再追問,輕聲安慰道:「總是已經過去了,還是要向前看的。」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柔娘趕緊用手背拭去眼眶的淚花,強笑道:「奴婢真該死,惹得大人不開心了。」
沈默搖頭笑道:「不礙事的。」便問她讀過什麼書,柔娘輕聲道:「都是小時候讀的,女孩子也不指望進學,看書只當消遣,所以看得很雜,一時也說不上來。」
沈默用下巴指指外面,笑道:「書架上的書都看過吧?」
柔娘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待見沈大人依然面帶微笑,這才放下心來,吐吐小舌頭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沈默得意笑道:「我在好幾本書里看到過淡紅色的細痕,想必是你看書時無意中划上去的吧。」說著看一眼柔娘露在被子外面的玉手,卻不由呆住了。只見在昏黃的燈光下,那雙細膩纖細的小手,顯得晶瑩光滑,似無骨般柔軟,在指甲上粉紅色的鳳仙花汁的映襯下,更顯得像白雪般玉潔。
柔娘察覺到她火辣辣的眼神,不由自主的便縮了下手,旋即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只好強忍著羞意,將手停在被子外,讓他看個夠。想不到沈默卻臉薄起來,滿是尷尬的笑道:「看吧,就是你划上的。」
見他移開目光,柔娘也鬆一口氣,小聲道:「奴婢自從進府後,便一直在這院子里,從來也沒人安排事情,便散漫開了,請大人恕罪。」
沈默笑笑道:「又不是我給發月錢,請我恕那門子罪?」說著有些難以置信道:「你是說,你到這裡後,這是第一次伺候人?」
柔娘點點頭道:「在這裡一年,再加上在南京的兩年,基本上沒有事情做。」
沈默吃驚道:「讓你說的我都想來總督府幹活了,世上還有這麼好的差事?」
「大人真會說笑。」柔娘掩口笑道:「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而是只有我們這些……」說著神色一黯,便把原本的話咽到了肚子里,轉而低聲道:「反正以後就不可能這麼清閑了。」
沈默卻知道她的意思……她們是府里專門培養的,用來陪侍貴客的貼身侍女,非得是純潔處子,還要能解風情,有格調,自然珍貴無比,輕易不會使動。但在一次陪侍之後,便不再有資格繼續待在這兒,而是要像一般的使女那樣,什麼端屎端尿、洗衣掃地的粗活都得干,彷彿從天上掉到地下一般。
想到這,他心裡大為不忍,心說『總不能為了一夕之歡,就把人家姑娘的好曰子給毀了。』總體來說,他是個可以剋制自己**的人,而且雖然前世有些大男子主義,但與這個時代的男人相比,簡直可以算是婦女之友了。即使已經二世為人,他仍然無法將女姓視為玩物,也就無法不去考慮對柔娘的影響。尋思一會兒,他輕聲道:「放心吧,我不會動你的,這樣你就可以繼續悠閑地看你的書了。」
聽到他如暖流般的話語,柔娘的淚水奪眶而出,用錦被緊緊捂住臉,無聲的哭泣起來。
她的表現讓沈默很錯愕,他以為她就算不是歡天喜地,也至少該向自己道個謝,怎麼就哭得這麼傷心呢?
好在沒哭多長時間,柔娘便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哭泣的權利,她擦乾淚水,從床上下地,跪在沈默面前,用盡最大的勇氣道:「大人的恩情奴婢心領了,但奴婢就是這麼個命,過得去初一,過不去十五,與其將來被不知什麼人糟蹋了,還不如,還不如,」她的臉紅得如煮熟的蝦子,後面的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但有些話不用說也明白,見她跪在地上求自己寵幸,沈默卻沒有絲毫得意,反而滿心都是垂憐……如果那個時代,像柔娘這樣美麗的女子,肯定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可現在她只能接受比草還低賤的命運,什麼選擇的權力都沒有。
暗嘆一聲,他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柔娘,便收回雙手,輕聲道:「你我能抵足夜話,也是一段奇妙的緣分。罷了罷了,讓本官盡量幫幫你吧。」
柔娘抬起頭,難以置信的望著沈默,他卻一言不發,什麼都不說……殊不知沈大人正在暗暗後悔,心中罵道:『能把一段旖旎搞得如此高尚,你怎麼就對女人狠不下心來呢?』
等到了天亮以後,兩人若無其事的起身,該伺候的伺候,該享受的享受,彷彿一切都沒發生。正在吃早飯呢,便聽外面一陣嘰嘰喳喳,不一會兒,柔娘領進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來,正是那可愛的小阿蠻。
一看到她,沈默的臉上便浮現出由衷的笑容,只是口裡還含著小米稀飯,得趕緊咽下去才能打招呼。
阿蠻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一看到沈默也很開心,雙眼眯成月牙兒一般,脆生生道:「大叔,你早啊。」
笑容凝滯在沈默的臉上,他差點沒被噎死,也不顧口裡還有東西了,噴道:「我有那麼老嗎?」
阿蠻嚇得直往柔娘身後藏,柔娘趕緊解釋道:「大人,這是瓦氏夫人的小孫女,說要來烤……小鳥。」
沈默哪用她介紹,趕緊起身對阿蠻又作揖又道歉,直說自己剛才是嗆著了,所以說話才那麼大聲。
阿蠻怯生生道:「那我們可以去烤鳥了嗎,大叔?」這孩子一時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勁兒來。
沈默自然不敢再大聲,只好擺出一副最和藹的笑容道:「叫我大哥,不要叫我大叔,好嗎?」
「好吧,大叔。」阿蠻認真的點頭道:「我們現在可以去烤鳥了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