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整個家族跟著遭殃,沈老爺將沈煉開革除了宗祠,但世上總有許多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批評家,對此舉大加抨擊,說他無情無義,膽小怕事云云,讓他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便學上了借酒澆愁。
所以沈老爺這半年喝醉的次數,便遠超過之前那大半輩子,幾乎是動輒過量,每喝必醉……這次也不例外。
沈默將趴在桌子上的沈老爺扶起來,攙到床上去,便聽他含糊不清道:「我的兒啊,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沈默一下子愣住了,仔細聽沈老爺的話,便又聽到了諸如『風高浪急』、『曰本蠻夷』之類的詞語,心中不禁十分愧疚……原以為大伯一直蒙在鼓裡呢,但很顯然他已經通過別的渠道,知道了沈京的去向,只不過一直裝作不知道罷了。
看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沈老爺,這半年明顯見老,沈默不由輕嘆一聲,暗道:『太不容易了。』
從沈家台門出來,再去拜會唐師叔,卻被熱情接待他的紹興同知告知,知府大人出去了。
沈默只好再拿出巡按的招牌,問唐知府去哪裡了。同知大人只好實話實說,告訴他胡中丞來問,要唐知府率軍北上,參與圍堵倭寇。
「還是北新關那幫?」沈默吃驚問道。
「是啊。」同知大人難以理解道:「也不知道上面搞什麼名堂,不就是百八十個落網之魚嗎,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嗎?」
沈默默默點頭,不再討論這個問題,他也覺著不會有太大問題,畢竟百八十人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翻起大風浪來。
謝絕了同知大人留飯,沈默回到家已經是傍晚時分,果然見家裡清靜不少,不過那個劉老六仍然還在,其餘幾個也皆是些面相油滑之徒,他不禁奇怪春花是怎麼個留人標準。
叫過來留下的侍衛一問,這才知道,原來春花姑娘就愛聽好話,再送她點黃白之物,便可以留下。至於走得人要麼是說話太難聽,要麼是沒錢掏給她,這才有了現在的人選。
沈默不想責怪春花,因為她就是一個不識字的粗使丫鬟,心眼好,腦子木,愛貪小便宜,把這樣的差事交給她,就一定會有這樣的結果,想了一會兒,他總結道:「所以說,家裡沒個女主人是不行啊。」
惹得侍衛們嘿嘿直笑,看來大人迫不及待想娶殷小姐進門了。
到天擦黑的時候,老爹和沈安才回來,沈默一看,老頭的嘴邊果然起了一圈大泡,不由心疼道:「您這是何必呢?上火多難受啊。」
「沒事。」沈賀端起茶盞,咕嘟嘟飲一杯道:「你爹我是痛並快樂著。」說著嘿嘿一笑道:「都把他們攆走了?」
沈默點點頭道:「剩下幾個也不留,不過一次攆光了總是不好,還是過一陣再說吧。」心說等若菡進了門,讓她拾掇吧,肯定沒問題。
「你說什麼都成。」沈賀開懷歡笑道:「我就知道,反正別讓我當這個壞人就行。」
「給老爹擦屁股,是兒子應盡的義務。」沈默沒大沒小的笑道。
把沈賀氣得鬍子直翹道:「臭小子,你現在是解元,孝廉之首。知道什麼是孝廉嗎?」
沈默呲牙咧嘴,扮個笑臉道:「這就是。」
沈賀前仰後合的笑起來,不小心還嗆一下,咳嗽起來。沈默趕緊去給老爹拍背,過一會兒沈賀才平復下來。沈默便想坐回去,卻被老爹緊緊的攥住了胳膊。
沈默望向父親,只見他的臉上滿是驕傲與自豪,眼睛似乎還有些發紅。老頭子仔仔細細的端詳著自己的兒子,久久一言不發,直到最後才重重一點頭道:「謙虛謹慎,別驕傲……」便鬆開了沈默,把頭別到一邊去,唯恐被兒子看到自己流淚。
沈默心說:『這可以理解為,您老在誇我嗎?』他感覺身上和心裡都是暖洋洋的,好似比當初知道中了解元還高興。
沈賀偷偷把淚撇干,這才回過頭來,拉著兒子的手道:「走,陪老爹我喝兩盅去。」沈默心中苦笑道:『老丈人讓我陪酒,大伯父也讓我陪酒,回到家裡老爹又讓我陪,這都成三陪了。』
春花至少還做對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廚子給留下了,爺倆一坐下,幾個小菜便端上來。雖然色香味都無法,與在盧園與西溪時的菜肴相比,但爺倆吃得的心境,而不是酒菜……就是擱一盆茴香豆在這,倆人照樣不亦樂乎。
事實上,沈賀本色不改,滿桌子菜肴不吃,就捏他的茴香豆。一粒粒送到嘴裡,就著小酒回味無窮,那股酸勁兒真讓人看了抓狂,好在沈默已經習慣了,還覺著很有趣呢。
沈賀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與沈老爺借酒澆愁不同,他實在是快活了,兒子中解元,過大禮,兩樁大喜事連在一起,擱誰誰都樂得睡不著覺。
喝到興奮處,沈賀還哼起自編的小曲道:「良辰美景正好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誰家院呀沈家院,歡歡喜喜一年年……」可見他中不了舉人,那都是有原因的。
痛痛快快高興一陣子,沈賀才對沈默說起正事道:「趕明兒咱倆去給你爺爺奶奶上墳,讓老人家高興高興,然後後天就去殷家下聘吧。」
沈默點頭道:「這事兒您說了算,我是怎麼都行。」
沈賀笑問道:「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完婚,後天跟親家商量的時候,我也好有個主意。」
沈默想一想道:「您的意思呢?」
「當然是越快越好了。」沈賀道:「按照往年慣例,十月底就得去燕京趕考了,這一去可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回來了。你不把這事兒辦利索了,還得把人家若菡拖到什麼時候?」
沈默翻翻白眼道:「您這不很有主意嗎?幹嗎還問我什麼時候?」
「問你是尊重你,臭小子。」沈賀笑罵道:「咱們紹興這邊,一般都是過完大禮,半個月到一個月就完婚……」說著便在那尋思道:「想要辦的風光點,還是時間充分些的好,那就下個月吧,在下月中旬挑個曰子,你看如何?」
「我說不好有用嗎?」沈默撇撇嘴道。
「知道就好。」沈賀得意道:「就是將來中了狀元,也別忘了咱倆誰是家長。」
第二天去告祭過祖先,沈賀便拉著兒子,在家裡認真清點聘禮,沈默一看那整整擺了一屋子的東西,不由頭大如斗道:「人家什麼沒有,何必擺這個排場?」
沈賀瞪他一眼道:「這是聘禮,少一樣都不行的。」
沈默縮縮脖子,掀開一個個用紅綢蓋著的籃子,不由撇撇嘴道:「給就給點像樣點唄,爹,你可真小氣……竟弄些綠豆紅棗,五穀雜糧來充數。」
沈賀這下怒了,狠狠給了他一個暴栗道:「韭麥不分的兔崽子,大明朝有比你更高分低能的解元郎嗎?」
沈默趕緊捂著頭道:「跟您說笑的,其實我懂,這都是有象徵意義的。」
「不錯。」沈賀點頭道:「我反覆琢磨著,人家殷家是大富之家,送什麼肯定都不稀罕,所以還得突出咱們家的特點。」
「咱家什麼特點?」沈默不解問道。
「書香門第啊。」沈賀一臉得意道。
「咱家還算書香門第?」沈默吃驚道:「我記著三代全是賣布的,到了您這才改讀書了。」
「你別管原先,就說現在。」沈賀兩手一拍道:「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滿紹興能不能挑出第二家,滿門都是秀才以上出身的?」
「您要這樣說,那還真沒第二家。」沈默兩手一攤道:「人家都是一大家七八口人,哪像咱爺倆這麼光棍的。」
沈賀老臉一紅道:「反正滿門都是讀書人,這是很多人都羨慕不來的,所以咱們就用讀書人的法子下聘……我特意翻了這方面的古書,反正從唐朝至今出現的聘禮,只要能找到的,我都給弄來了。」說著拍拍一個椰子,嘿嘿笑道:「比如說這個吧,很多人都沒見過,到時候肯定問你,解元郎,這是啥子啊?」
「椰子。」沈默翻翻白眼道。
「那你知道這是個啥意義么?」沈賀瞪眼道。
「有爺有子。」沈默兩手一攤道:「你看的那本書,還是我從書店裡買回來的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