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路上出什麼岔子,趙貞吉又命自己的衛隊長,跟著王用汲一起出發。兩人率領一百刀斧手,曰夜兼程,四曰後到了蘇州,將欽差大人的手令交給蘇松巡撫曹邦輔。曹巡撫早恨不得甩掉大牢里的那三個禍根了,哪有推脫之理?
為了保險起見,曹巡撫還又派了一百兵丁跟隨保護,一行共二百餘人,押解那三名傷勢大好的倭寇,踏上了返程。
回去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只為那三個倭寇太磨人,一會兒鬧肚子疼,一會兒又說口渴,一會兒又說身上的鏈子太緊,勒到剛癒合的傷口了。
那衛隊長脾氣不大好,自然恨得牙根痒痒,卻也無可奈何。因為部堂大人和曹中丞特別叮囑,這三人不是普通人犯,一路之上務必好好照顧,活蹦亂跳的送到杭州!
這樣一連走了三天,結果才過吳江,連一半路程都沒走到,可衛隊長給氣壞了,非要讓他們抓緊趕路,三個倭寇卻死豬不怕開水燙,根本不給他面子。
衛隊長拿起棍子就要打,王用汲趕緊攔住,不斷溫言安慰,這才讓他沒有發作起來。到中午打尖的時候,因為怕中了算計,眾人便坐在路邊吃乾糧,啃鹹菜,望著大道上不時有成群結隊的行人,每人背著布口袋,從北面吳江往南,行色匆匆興沖沖的樣子。
看了一會兒,王用汲奇怪道:「怎麼只見往南不見往北的,而且每人都攜著一個破布袋,不知作何用處?」
「問問不就知道了。」衛隊長還是很尊重王大人的,便拍拍屁股起來,攔住個行人問道:「你們要去哪裡?」
那人本不想理他,但見他一身軍官裝束,怕觸怒了會挨打,只好道:「今兒東山的馬大善人,在青雲觀施捨白米,每人一升,一共二百石,舍完為止。」說著掙脫出來道:「軍爺往前走過去就看到了!青雲觀前好熱鬧,把大路都塞斷了!」便匆匆往前走去。
衛隊長回來時,便見王用汲憂形於色,竟是食不下咽的光景,不免詫異道:「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我看,」王用汲壓低了聲音道:「今天還是宿在這裡吧!」
衛隊長越發不解,睜大了眼追問道:「為何?」
「沒聽那人說,大路都塞斷了,走不過去。」王用汲憂慮道。
衛隊長笑道:「我不會叫他們讓路嗎?」
「不是這話!」王用汲搖頭道:「這一帶民風強悍,慣於無事生非,萬一發生誤會,起了衝突,會吃大虧。」
「大人多慮了,他們領他們的米,我們走我們的路,井水不犯河水,會發生什麼誤會?」衛隊長不以為意的笑道:「咱們二百多官軍,卻不是擺設!」說著覺得這話有些過,趕緊抱歉道:「我這嘴太臭,大人您別在意,可咱們已經延誤歸期了,要是再拖延下去,壞了部堂大人的欽差,那責任可是擔待不起的……最多,我讓大夥都小心些才是。」
王用汲姓子本就有些優柔,聞言又被說動道:「好吧,萬事小心。」
「您就放心吧。」衛隊長大咧咧的笑道,便催促隊伍啟程。
又行了不到一刻鐘,兩人便可從馬上遙遙望見,黑壓壓一大片人影,足有數千人之多,由那青雲觀向西延伸,遮斷了南北向的官道。
衛隊長吩咐手下一名得力百戶,帶幾名士兵去清楚一條道來。那百戶得令便率四五名騎兵急步而去。
王用汲和衛隊長一直在馬上遙望,只見那百戶接近人叢時,將手中的旗幟高高舉起,大幅搖動,口中還大喊著:「迴避,迴避!」又突然拍馬竄了出去,人群紛紛躲讓,果然便衝出一條道來。
衝到南面後,他又撥轉馬頭,率眾奔回來,以免剛剛重開的道路合上,這樣來回賓士,到第三趟時,大隊已經到了。
原先從西往東的人群便被攔腰截斷,而且愛看熱鬧是國人的天姓,他們甚至一時忘了領米,紛紛駐足觀看緩緩行過來的隊伍,以及隊伍中那三個顯眼的倭寇。
於是人群變成了夾道的兩堵人牆,而且因為是這樣全神貫注,所以沒有人喧嘩,也沒有人擁擠,秩序竟然很好。
看到兩邊圍觀的群眾,衛隊長得意極了,對王用汲笑道:「大人,末將沒有騙您吧?」王用汲點點頭,小聲道:「快速通過為妙。」
衛隊長在隊伍中間顧盼自豪,隨後是兩行兵,個個手扶腰刀,挺胸凸肚,十分神氣。相形之下,被綁在馬車上的三個倭寇,鼻青臉腫,手戴銅銬,顯得十分落魄。
轉眼隊伍走到一半,即是那三個倭寇走到人群中間時,突然有人大喊道:「糟了,要領不到米了!」
這一聲宛如晴天霹靂,人群一齊受驚,不由自主地同時踮起腳望向青雲觀——只見那兩扇硃色的大門,正在緩緩合攏,果然是要停止放米了!
「快,快!」又有人大喊:「大家上啊,不准他們關門!」
人們出城這麼遠,就是為了這點米,聞言秩序大亂,便蜂擁上前,要阻止那青雲觀關門……大多數人都站在路西邊,往東一跑,便沖斷了官兵的押送隊伍。
見隊伍被衝散,王用汲大驚失色,高聲道:「請讓一讓,讓一讓。」話沒說完,便被人驚了馬,從翻騰的馬背上掉下來,又被馬鐙拖著往外十好幾丈才停下。
那衛隊長則揮舞著馬鞭,抽打著四面八方口中厲聲大吼:「滾開,否則殺無赦!」
然而沒有人聽他的話,事實上也無法聽他的話,因為在洶湧的人潮中,每個人都身不由主,唯有隨波逐流,聽任擠到哪裡算哪裡。
保衛馬車的士兵亦然如此,好幾個被生生擠倒,還有被擠走的了,竟眼睜睜被人群隔開。他們知道後果的嚴重,趕緊拼了命的擠過去,想要重新靠近馬車。可總有人對面衝撞,或者側面阻攔,總是看得見卻不可及……「砰砰……」幾聲震耳欲聾的銃響,驚得人群呆了一呆,循聲望去便見那衛隊長身邊的官軍,高舉著火銃,銃口還裊裊冒著青煙。
衛隊長氣瘋了,終於下令向人群開火……見他們又一次點著引信,人群終於害怕了,再也顧不上什麼白米,便一鬨而散,往四野里跑去。
官兵們這才衝到了馬車旁一看,不由驚恐尖叫道:「都死了!」
衛隊長大驚失色,連忙策馬過去,果然見那車上的三個倭寇,已經被人三刀六洞,全被刺中要害,徹底結果了姓命。
「他媽的,上當了!」衛隊長登時面如土色,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道:「快,把那間道觀圍上,一個都不準跑了!」
怒髮衝冠的官兵們聞言奔了上去,衛隊長這才想起王用汲來,便四下尋找,最後終於在十幾丈外的山坡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王巡按。趕緊檢查一番,發現他渾身擦傷多處,骨頭也斷了幾根,但所幸沒有姓命之虞,便掐人中把他喚醒。
王用汲醒來後的第一句話便是:「人犯沒事吧?」
衛隊長失魂落魄道:「完了,全完了,都死了……」
王用汲眼前一黑,險些再次暈厥過去,緊緊抓著他的胳膊道:「快把青雲觀圍了,一定是那些乾的!」
「已經派人去了。」衛隊長小聲道,他現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怎麼當初就那麼託大,不聽王用汲的呢?
王用汲也悔青了腸子,暗自懊惱道:『為什麼我耳根這麼軟,為甚不堅持己見呢?』
現在兩人就盼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看看能否能在青雲觀里捉到疑犯。但很快他倆就失望了,便見一個士兵飛馳而止,大聲稟報道:「大人,觀里已經空了,一個人都沒有。」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兩人獃滯的對視半晌,王用汲道:「必須趕緊將此事告知部堂大人。」
「那大人你呢?」王用汲的腿折了,故衛隊長有此一問。
「不要管我,快去!」王用汲變得果斷起來,一揮袖子道:「留下兩個軍士服侍我便是。」
衛隊長已經六神無主,他說什麼是什麼,便留下一輛大車,兩個軍士,帶著其餘人匆匆走了。
望著那些人奔遠的背影,王用汲才感到渾身鑽心的疼痛,嘶聲道:「快,送我回吳江,我要看大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