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目光一下移向那輛馬車,卻聽邊上的賭鬼道:「裡面沒人。」
沈默又看向鐵柱,卻見他笑眯眯的伸伸手,指向來路的方向。只見兩個布裙荊釵卻難掩婀娜,未施粉黛但更顯麗質的女子,看上去像是一主一仆,就這樣毫無徵兆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望著那映入眼帘的倩影,沈默的心跳一下子停住,全身的彷彿彷彿凝滯一般,使勁揉揉眼,不由自主的喃喃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朱十三幾個也看傻了眼,他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女子,彷彿從畫里走出來的兩個仙女一樣,讓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四位錦衣衛,嘴巴都合攏不上。
正當他們睜大眼睛,想要大飽眼福時,鐵柱卻帶人圍了上來,把四個人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只見鐵柱一臉誠懇道:「還要請教諸位,如何進行跟蹤反跟蹤呢。」
朱十三自然知道他什麼意思,只好怏怏道「走,咱們去那邊談,不在這礙眼了。」
「多謝多謝。」鐵柱們感激笑道,便簇擁著四人躲得遠遠地,將空間留給大人。
古道邊,荒草連天,卻因佳人俏立而生機勃勃起來。
那跟在後面的女子也想迴避,卻被站在前面的拉住,微笑道:「妹妹你去哪?」
沈默看看邊上的女子,不由一愣,心說怎麼會是她呢?但這時候老婆第一,趕緊輕聲道:「若菡,你怎麼來了?」
站在前面的女子正是他的未婚妻,殷若菡。昨曰匆匆一晤,又當著二位老爹的面,她沒能好好看看朝思暮想的未婚夫,此刻終於可以仔細端詳他那明顯瘦削的臉了……他一定吃了不少的苦,若菡如是想道,便忍不住淚眼迷濛。
聽得到沈默的問話,她擦擦淚道:「妾身跟相公去燕京。」
「這是說什麼呢?」趕緊接著道:「我這又不是新官上任,不興帶家眷的。」
若菡讓他逗得撲哧笑一聲,但想到邊上還有個人,趕緊重新嚴肅起來道:「相公此去數千里之外,沒個親人朝夕看覷,叫妾身怎生放心的下?妾身情願蓬首垢面,一路伏侍官人前行。一來官人免致寂寞,二來也替公公分得些憂念。」怕沈默怪罪,她又道:「至於家裡,公公已經答應與我爹爹同住在西溪梅墅,兩位老人相互照應,又有奴僕丫鬟十數人,相公儘管放心。」
沈默聽著這個彆扭啊,他心說,彆扭在哪呢?先是稱呼上,他與若菡早就約定,相互稱呼或是直呼其名,或是用你我代替,卻不用這等『相公』『妾身』的,平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再就是說話語氣上,兩人的關係親昵無間,說話向來隨便,卻從不這般一板一眼。
轉念一想,眼睛便不由飄到邊上那柔柔弱弱的女子身上,他便明白了若菡的心思,只好也陪著她用斯文話道:「此去孤單寂寞,得個親人做伴,我自然歡喜的勁;但此去一來辛苦艱難,二來凶吉未測,怎忍心累你跟我受罪呢?」
若菡搖頭道:「相公這話說的,你我夫妻本是一體,自當同甘共苦,休戚與共……而且京里情況複雜,人心叵測,相公又不得自由,若無人在外面照應,難免又兇險幾分。還是讓妾身跟去,幫著相公到官申辯也好、請託周旋也罷,總能有所裨益。」便有些黯然道:「就使相公下獄,還留妾身在外,尚好照管。」說完展顏一笑,拉過邊上靜悄悄、水靈靈的女子,終忍不住露出本來面目,笑嘻嘻道:「再說也不是我自己,還有點酥娘做伴呢。」
沈默一陣亂翻白眼,他從若菡的最後一句話中,聽出了隱藏很深的醋味。作為著名的『識大體、顧大局』之人,他自然知道這時候該如何表現,朝那女子很客氣的笑笑道:「柔娘,你好,好久不見了。」說完便暗罵自己一句:『說的這是人話么?』
好在柔娘被若菡拽出來後,便一直緊張的咬著下唇,小腦袋嗡嗡直響,只看到沈默朝自己張嘴,卻什麼也沒聽見。直到沈默又叫一聲,她才回過神來,慌忙道:「奴婢先走開一下。」卻被若菡一把拉住道:「你哪也不要去。」
沈默面帶央求道:「就讓她先迴避一下,我們先說會話,好吧?」
他都說出來了,若菡當然不好違逆,便對柔娘道:「妹妹先去車裡等我,待會再找你說話。」
柔娘乖巧的點點頭,向他倆分別一禮,就乖乖走到那停在道邊的馬車邊,拿下個墩子踩著上了車,緊緊關上了門……望著那扇門緊緊關上,沈默不禁暗嘆一聲道:『哭一場是免不了的,不過我都是泥菩薩過河,只能在精神上表示歉意了。』當若菡帶著柔娘一出現,沈默就有一種正室夫人帶著小三來討伐自己的感覺……所以他一直對柔娘故作冷淡,也是為了盡量減少若菡對她的敵意。
這絕不是自我安慰,因為世上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老公,就像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將老婆給大家共享一樣,這都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也不能免俗的。而且這年代妻子的地位和權威,要遠高於後世所謂的『男女平等』時代,那是可以決定小三生死的……沈默就時常聽說,誰誰誰家裡的大老婆虐待小妾,逼死小妾,將小妾趕出家門,甚至轉賣,卻從沒聽過誰家的小妾騎到大老婆頭上去了。
好吧,他承認,自從再見到柔娘,就沒想過再讓她回去,所以更要為她的將來做打算……這充分證明,他是一個外表冷漠,內心悶搔的傢伙。
但他卻小瞧了人家若菡,有道是宰相肚裡能撐船,若菡的胸懷氣度也不比宰相差,她既然帶著柔娘來了,就絕計不會難為她,欺負她。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打算……畫屏最終還是希望能堂堂正正的成為一個妻子,生著不用看大婦的臉色,死了也可以進祖墳、樹墓碑,不至於人死無名。這也是她一直以來所期望的。
畫屏想得清楚:雖然如果跟了沈默,若菡不會欺負她,但大家都會有兒子的,自己一輩子比小姐矮一頭就罷了,憑什麼生出的兒子也要比人矮一頭?所以她雖然很捨不得小姐,也對沈默有一段難以放下的單戀,卻依然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毅然作出了選擇。
殷小姐同樣不捨得她,但更尊重好姐妹的選擇,所以在與父親商量後,將曰進斗金的『義合源』當鋪,劃在了畫屏的名下,這樣不管將來如何,她都會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只是這樣一來,若菡身邊便沒有個體己之人,能幫著她一起看住自己的男人了。若菡可不是那種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她十三歲就開始打點家裡的生意,到現在整六年,心智已經十分成熟了。自然知道沈默這種相貌、人品、學識、前途無一不是頂尖的男人,身邊永遠不會缺少狂蜂浪蝶的……雖然現在兩人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擔心有點過早。但歲月無情斬人的刀,過得十年二十年,誰又知道是什麼光景?
所以雖然心裡酸酸,但她還是很歡迎柔娘的……按下那不足為外人道哉的想法,若菡對沈默道:「人家柔娘情深意重,公公生病時便一直是她照顧的,現在又要跟著你北上,可不能那麼跟她說話。」
沈默訕訕笑道:「您教訓的是。」有道是理虧氣就短,他對自己老婆竟不自覺的用上了敬稱。
若菡千嬌百媚的白他一眼道:「怎麼,心虛了?」
沈默義正言辭道:「不,我們是清白的,事無不可對人言,怎麼會心虛呢?」說著還要向她介紹一下,兩人之間的來龍去脈。
若菡又白他一眼道:「柔娘妹妹已經都跟我說了,你這人心也太狠了,不就是家裡多雙筷子添個碗嗎?幹嘛要拒人千里啊。」這話說的大度,可說話的語氣,卻總帶著絲絲的醋味……即使心裡已經接受了柔娘,卻也要讓他感受到自己的不滿,這是為了儆效尤,並不是耍脾氣。
沈默當然知道若菡心裡不可能沒有疙瘩,態度更加謙和起來道:「這不是還沒取得你同意么……」一不留神,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了,趕緊改口道:「哦不,哦不,我是不想耽擱柔娘,對,不想耽擱她。」
若菡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下不為例,好嗎?」
沈默登時兩眼放光,忙不迭保證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