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這首霸氣十足的詩句,乃是朱元璋先生的手筆,那高高在上的泥塑是誰,也就昭然若揭了。
好在這裡只有三個人知道這首詩的原作者,除他之外就是若菡和柔娘了。三人交換一下眼色,決定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鐵柱請三人往大殿最裡面去,那兒密不透風,生起火來格外暖和。為了讓大人更舒服些,鐵柱還將太祖爺的供桌搬過來,擦去灰塵拍一拍,笑道:「又寬又大又結實,大人想看書就當書桌,困了就躺上面睡覺,總比在地上躺著舒服。」
沈默望著明顯黑瘦了一圈的侍衛長,低聲道:「一直想跟你說一句……謝謝你,兄弟。」對於這位有情有義、粗中有細的侍衛長,他確實充滿了感激之情。
鐵柱呆一下,方才撓撓頭,憨笑道:「大人客氣啥。」
沈默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說得對。」
「那我先過去了,他們開始處理鳥了,我得去看著,可別浪費了。」鐵柱道:「您讓柔姑娘先將水燒開了,待會先給您送過來。」
「去吧。」沈默微笑道:「不急的。」
待鐵柱走了,若菡端一盆熱水過來,再幫他除下厚厚的大氅,沈默便蹲下,打著胰子洗洗手、擦擦臉,將一路的風塵都洗去。
若菡又遞給他一個小盒子,裡面是防皴的油脂……她還有用名貴藥材煉製的『凝雪香脂膏』,沈默擦了一次,效果確實更好,但受不了自己身上有香味,便堅決抵制,只用這種單純的油脂。
沈默把臉上手上都擦好,若菡又端一盆熱水來,讓他坐下後,便蹲下給他脫靴。沈默靜靜的望著若菡,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臉清瘦了許多,肌膚和頭髮也不如原先那麼細膩和光澤,而是呈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憔悴來。
沈默不禁一陣心酸……若菡可是地地道道的千金小姐,雖然也有奔波,但都是在浙江境內,有豪華車船,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天生麗質加上後天保養得好,肌膚吹彈得破,說賽雪欺霜都不為過。
想到這,他彎下腰,輕輕拉起若菡的手,卻感覺那小手也有些粗糲了,不由又是一陣心酸,澀聲道:「你的手……」後面的話卻說不出口,只好緊緊攥住她的雙手鬆開。
若菡抽了抽小手,沒有抽動,只好任由沈默握著。見他一臉的心疼,若菡無所謂的笑道:「除非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否則十冬臘月里哪有不皴手的?沒事兒,等開春就好了。」
「你以前肯定沒皴過。」沈默輕輕揉著若菡的手背,彷彿要幫她恢復原先的吹彈得破一般。
「我這不算什麼,」說著看看在火堆邊忙活著做飯的柔娘道:「柔娘妹妹的手上,都裂開小口子了……那些倒弄水的活,她都不讓我干。」
沈默心裡更加難受了,他彎下腰,不讓若菡插手,自己洗好腳,輕聲道:「等到了徐州,買兩個粗使丫頭吧,這樣我看著心疼。」
若菡搖搖頭道:「沒來由為這點事兒,讓人家跟著咱們背井離鄉。」說著將兩隻優美的小手在沈默面前晃幾下,學著他的口氣道:「安啦安啦,保准天一暖和,就還你一雙吹彈得破啦……」
沈默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心疼你才這麼說……」卻被若菡輕輕按住了嘴唇,雙目中蘊滿深情的對他道:「一雙手能為你粗糙,我甘之若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是如此大膽,趕緊收回手,紅著小臉道:「相信柔娘也是如此。」
美人恩深情重,讓沈默不知如何相報……吃飯時,柔娘端上來的鳥湯,竟然是奶白色的,看起來相當誘人,聞著更是其香無比,嘗一嘗更是讚不絕口。沈默豎起大拇哥道:「這個味道真是絕了,絕對是國手水準。」
柔娘被他誇得不好意思,小聲道:「食材短缺了,瞎做的,大人能喝就好。」
「哦?不信啊?」沈默舀一勺笑道:「若菡你來評評理。」便很自然的送到若菡嘴邊。若菡紅著臉喝一口,一下子兩眼放光道:「確實確實,我家鳳引樓的特色是做魚湯,那些大廚們的手藝是遠近聞名的,」再喝一口更贊道:「你這個鳥湯的味道,有過之而無不及啊。」說著便職業病發作,問道「你這個菜名叫什麼?」
柔娘一邊將熱好的餅子遞給兩人,一邊微笑道:「亂做的,哪有什麼名字。」
「那可不行,」若菡一邊喝湯一邊很認真道:「一道菜能不能成為名菜,名字是很關鍵的……對不對?」最後卻是問的沈默。
沈默正在喝湯蘸餅,吃得不亦樂乎呢,聞言趕緊點頭道:「確實確實,您太英明了。」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若菡得意的對柔娘道:「咱們的大才子都認可了。」
「那姐姐給起個名字吧。」柔娘掩口輕笑道。
若菡便煞有介事的想啊想,一時說叫『百鳥朝鳳』、一時說叫『丹鳳映雪』,想來想去都覺著不恰當,竟然連飯都不吃了,非要找個最恰當的出來。柔娘勸她吃完飯慢慢想,若菡卻只答應不改變,柔娘只好求助的望向沈默。
沈默只好咽下口中的食物,開腔道:「我也想了個名字,絕對夠大氣,夠吸引人。」
若菡催促道:「什麼名字,快講快講。」
「堯舜禹湯。」沈默呵呵笑道:「怎麼樣,夠大氣吧?」
若菡汗道:「我還『秦皇漢武』哩……」
「你那個不通,我這個通啊。」沈默笑道。
「倒要請教解元郎,怎麼個通法。」若寒忍不住笑道:「倒要聽聽你怎麼編排四位聖人。」柔娘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跟聖人有什麼關係了。」沈默笑著解釋道:「我這個叫『鳥勝魚湯』……你方才不是說,這鳥湯比魚湯好喝么?那就是鳥湯勝於魚湯,簡稱……」
「鳥勝魚湯?」若菡有些暈道:「這也……太能掰了吧?」
「那無所謂,」沈默呵呵笑道:「夠吸引眼球吧,不是完全不著邊際吧?」
「那倒是……」若菡咽口吐沫道。
「那不就結了嗎?」沈默聳聳肩膀,繼續吃飯。
這邊若菡終於無話可說,笑一陣便可以專心吃飯了,那邊柔娘卻又提出疑問道:「那四位聖人會不會怪罪?」
「當然不會了,」沈默搖頭笑道:「他們都在另一個世界裡,任咱們後人嬉笑怒罵,也不會再發表意見了。」說著不由看一看矗立在大殿正中的那尊泥偶,心中暗道:『就連這位驅除韃虜,再造中華的朱皇帝,就算被人塑成泥偶立在廟裡,其實跟著花花世界,沒有半點關係了。』很顯然,這是陽明公那套『花樹理論』的延伸,可見在身邊人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不能不受心學的影響。
這一夜沈默失眠了,他望著依偎在火堆邊,疲憊的沉沉入睡的兩個女孩,心裡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他第一次問自己:『我這樣做值么?大明朝反正還有六七十年的太平呢,我就是不折騰,這輩子也會過得很好,幹嗎還要自找苦吃,還連累家裡人擔驚受怕,心愛的人跟著我受罪呢?』離開了熟悉的江南,開始越靠近北方,他就越擔心自己未卜的命運,連帶著對自己的信念也懷疑起來。
再看看已經成了泥偶的朱元璋,國祚仍在,祭廟卻破敗成這樣子。更是覺著應該好好享受人生,讓身邊人過的好一些就可以,管他死後洪水滔天呢?反正老子看不見。
他又想起楊升庵那闕《臨江仙》……是非成敗轉頭,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想法不由更消極了,竟然有了了解此事後,帶著家裡人避世隱居的念頭。
「管那麼多幹什麼?把我自己曰子過好就是了,」沈默又一看朱皇帝的佛像,彷彿求證似的問道:「您老說是不是?」
然而就在此時,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幕發生了——他見到『朱皇帝』搖頭了!
沈默渾身一個激靈,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口中還呵呵笑道:「看來是該睡覺了,我都花眼了。」
但下一秒,他便徹底驚呆了——只見那座泥偶身上的灰塵開始撲撲簌簌的落下,彷彿那位脾氣很大的皇帝要走下神壇,揍他這個不爭氣的子民一般!!
沈默的頭皮嗡的一聲,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