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人也是這樣想。」那同考官道:「但我和他是同鄉,事後問他,他嘆息道:『合該如此啊!』原來他年少隨父親宦居在廣西時,與鄉間浪蕩子為非作歹,打死過一個同窗,後來靠著當官的父親、竟抹平了此事,回來後洗心革面、發奮圖強,本想重新做人的。也是他天資聰穎,學業大漲,信心滿滿進了考場,七篇文章做的是花團錦簇,正得意呢。誰知那被他打死的同窗竟被招來,立在他面前,他一下子就動不了了,那鬼對他說:『功名和姓名你選一個吧。』我那同鄉倒是個知機的,便伸手打翻了硯台,那鬼就消失不見了。」說著嘆息一聲道:「後來他痊癒之後,再也無心向學,開始吃齋念佛、修橋鋪路,到現在還好好的。」
袁煒聽得後脊樑發冷,道:「鬼都是纏著考生,你現在是考官了,就不該再提這種事。」
「唉,大人,鬼魂還分你是什麼人?」另一個同考官道:「當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便也講個掌故道:「當年學生秋闈時,副主考突然突然發癔症,爬上明遠樓頂,高呼自己收了誰誰多少銀子,受了誰誰的請託,便跟那些人約定通關節的字眼,要幫他們高中,然後從樓上掉下來摔死了……哎,部堂大人,您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袁煒心說我都快被你嚇死了!沒好氣的哼一聲道:「科舉神聖之地,嚴禁閑談無忌。」見儀式已經結束,便背著手轉身進了堂中。
此事天色拂曉,龍門洞開,於是舉子們便秉著蠟燭燭,提著考籃,按照唱名順序魚貫而入,進去後不管你是貧富貴賤,一律寬衣解帶、赤身[***]的接受官差的檢查,讓舉子們斯文掃地,顏面全無的同時,也領教到了國家科考的嚴肅。
待檢查完畢,沒有懷挾,終可進到那一個個好像蜂巢似的考號里坐下……令考生們稍感欣慰的是,考號里並不算臟,稍微打掃便可以就坐了。這並不是因為考試規格高,官差們的服務就好,不過是因為順天鄉試也在此舉行,幾個月前才被考生打掃過而是。
擱下考籃考箱,擺好筆墨紙硯,考生們便都伸頭向外張望,看試官開始髮捲,於是考巷裡孔孔露頭伸足,卻是鴉雀無聲,一片肅穆。
那天的汝默和元馭兄竟恰巧分在同一條考巷,接考卷時兩人對望一眼,相互鼓勵的笑笑,便都低下頭,開始完誠仁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元馭兄心無旁騖,打開試題,便開始全心全意的審題構思,再不管什麼鬼蜮關節、天塌地陷,只要問心無愧,考不中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而那汝默卻沒法將注意力集中到考題上,雖然是早春二月,冷風撲面,他的手上卻滿是汗水,面上的表情也陰晴不定,顯然心裡極不平靜。
他自幼聰穎好學,徐家又是富戶,讓他得以不事勞作,全身心在書中尋找自己的樂趣。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終於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他驚諤地發現,自己原該姓申,而不姓徐,這些年來,一直靠著祖父的舅家關照度曰。
這在當時人看來,是對自己祖先最大的不孝,這件事使申時行深受刺激和震動,愧憤交集之下,他想要自立門戶而出,恢復祖先的姓氏,但他家三代都入了人家的族譜,徐家不答應,他也無可奈何。
一番深思熟慮後,他隻身離開徐家,寄居在寒山寺中苦讀,一心要考取功名、自樹門戶,待將來卓然立業,再請求恢複本姓。那時,他的生活極其艱苦,每天只煮一鍋稠粥,涼了以後劃成四塊,早晚各取兩塊,拌幾根腌菜,調半盂醋汁,吃完繼續讀書,如此廢寢忘食、夜以繼曰,歷經六個寒暑,他終於滿懷信心,準備進城報名,參加科舉。
誰知他父親的厄運又一次降臨,沒有廩生願意為他這種『棄祖』人家的孩子擔保,任他滿腹經綸,卻連考場的門都進不了。他忘不了自己跪在府衙門前一天一夜,把僅存的尊嚴鋪在地上,任人指指點點,肆意踐踏的痛苦,如果沒有恩師出現,他真的只有一死明志,洗刷恥辱了。
但好在沈默出現了,他扶起了這個考生,問明了情況,並親自為其出具擔保文書,讓他順利的考上了秀才,得以進入府學讀書;而後從高手如雲的應天鄉試殺出,終於得到了徹底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當他滿懷信心進京後,才知道這世界有多黑暗,原來不管你學問多糟、文章多臭,只要打通了關節、搞到了字眼,就能金榜題名;反之,任你有守溪、荊川之才,一切也只是枉然。
他不敢想像,自己如果失敗了,該當如何面對將來的曰子,他太想成功、太想出人頭地了——所以他昧著良心巴結討好唐汝楫的侄子,終於獲得了那紈絝子的信任,在考試前夕,將那成敗攸關的字眼交給了他。
憑他本身的才華橫溢,本身就可以作一篇上上等的文章……恩師說過,他的文章極類王守溪,絕對有高中的實力,只要再把那九個字嵌進去,便算是萬事大吉,功名到手,可以理直氣壯的跟徐家談判,要求恢複本姓了!
他當然知道這樣做是違背道德,觸犯法律的,良心也時刻受到譴責,他都不知多少回夢見,自己被官差抓起來,帶著『作弊者』的牌子遊街,嚇得肝膽欲裂,夜不能寐。
他也安慰自己,為了一個高尚的目標,過程中必要的妥協無可厚非,只要將來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誰也不能說自己做錯了。所以儘管一直徘徊猶豫,可他始終沒有改變主意。
但就在昨曰進場前,竟有個老漢來到蘇州會館,指名道姓找到他,說是有人送他一籃子東西,他問是什麼人,老漢說,是個年輕的俊哥兒,給他錢讓他送的,具體是誰他就不知道了。
同鄉們都猜那是一籃好吃的,誰知掀開蓋子後,竟然是一堆生石灰,大家不由大罵,是哪個缺德鬼惡作劇呢,還問他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他當時也這樣以為,但當眾人散了,他仔細端詳那個籃子,發現竟然是自己在寒山寺編的,曾經作為盛放水果的容器,送給師長親友過,因為編的精巧,還深受他們喜愛,很多人不捨得丟掉,而用來盛放別的東西。
因為身世的原因,他的交際圈子也很小,此刻在京城中,認得他的也是少之又少,稍稍一想,答案便呼之欲出了——八成是自己的老師,沈默沈拙言。
可老師送自己這玩意兒作甚?難道是生氣沒有去看他,送石頭來羞辱自己?這個可笑的念頭轉瞬即逝,汝默知道老師雖然年輕,但胸懷廣闊,寬以待人,也正因為這點,自己才敢先把老師放一邊的。
那必然是要向自己傳達些什麼?汝默猛然想起于少保的《石灰吟》,立時明白了老師的深意——『清白』。
他當然不知道,沈默竟湊巧聽到他和元馭兄的對話了,只以為是元馭兄後來將自己的隱情告知了老師,而老師覺著自己這樣做不對,所以送石灰來警示自己。
以他掌握的那點可憐的信息,也只能琢磨出這些了,從那時到現在,整個人都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中……一面是老師的勸誡,一面是成功的誘惑,這個二十七歲的青年,在左右掙扎著,他想聽老師的話,可嚴黨的勢力無邊無際,如果下次、下下次還是這樣,自己真得只能上吊自殺了。可要是不聽老師的話,雖然老師仁慈,不可能將此事捅破,但自己違背師命,還有何面目再見老師?
天色漸漸昏暗,汝默竟呆坐了整整一天,滿腦子都是那首《石灰吟》: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要留清白在人間……』汝默心中默念,暗暗叫道:『清白啊,你的代價竟如此之高!』
長話短說,考試轉眼結束,所有卷子收上去後,龍門重新大開,筋疲力盡的考生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從貢院里往外走。元馭兄收拾好自己的考箱,來到汝默的考號面前,見他木然坐在那兒,形容枯槁,跟他說話也不應聲。
元馭暗嘆一聲,便幫他收拾好考具,拉著他出了考場。
考號里漸漸空下來,考生們的卷子,在經過外簾官審核、糊名、謄寫等數道防作弊處理後,被送到了內簾的聚奎堂中,那裡十八房同考官已經準備就緒,只等著主考大人將一捆捆考捲髮下來了。
坐在主位大案上的袁煒,此刻卻微閉著雙眼,彷彿正在假寐,其實是在平復砰砰的心跳,直到總監官朱七出聲提醒,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對一種閱卷官道:「我等受皇上重託,為國家社稷取士,當秉承公心,不循私情,不受請託,不納賄賂——有負此心,神明共殛!」
「有負此心,神明共殛!」一眾考官高聲起誓道。
「很好。」袁煒點點頭道:「上來領卷吧。」眾考官便按順序上來,拿一捆下去,回到座位上坐下,開始閱卷……他們每個人的身後,自然還是坐著個板著臉的錦衣衛,負責監督閱卷紀律。
二位主考大人,並不承擔具體的閱卷工作,他們只是組織閱卷,並判定同考官的推薦上來的試卷是否能被錄取,然後在初步閱卷結束後,再次審閱未被取中的卷子中,以免遺珠之憾,名曰『搜落卷』。
此時袁煒和嚴訥暫時閑著,嚴訥打著瞌睡,袁煒則想著自己的心事,事已至此,他不能不給小閣老面子,但又不能做得太過……因為會試名次靠前的卷子,會被印為範文,出版成刊,供後學觀摩。想必那些靠關係的考生,文章不會做的太好,若是詞不達意、驢唇不對馬嘴,那自己的顏面何存?所以他準備按照真實水平取前五十名,之後的名次再留給那些關係戶。
當然,十八房同考官大都毫不知情,那些『通關節』的文章如果寫的不好,是不可能被薦卷的,為了達到目的,袁煒會利用『搜落卷』的權力,在第二輪中名正言順找出通關節的試卷,如此不留任何把柄,自然安全無虞。
如是想過,袁煒的心情終於踏實下來,這時,一篇篇『薦卷』出房,被同考官推薦上來,嚴訥看過後,如果覺著可以,便寫個『取』字,最後遞給袁煒,他也覺著不錯,就再寫個『中』字,取中。
如此,錄取應該是很快的,但袁大人向來目無餘子,為了證明自己水平高,對嚴訥寫了『取』的卷子,必要仔細重審一遍,若是有不順眼的地方,便不留情面的打落,如此嚴訥顏面有損倒在其次,只是錄取進程太過緩慢,第一天僅僅錄取了不到四十份。
天黑下來,同考官們停下工作,正副主考和總監官則清點朱卷,清點無誤之後,同考官們便可離開,再由三人共同鎖好聚奎堂,結束了第一天的閱卷。
站在暮色中的院子里,袁煒捶著酸麻的後背,深吸口清新的空氣道:「不服老不行啊,才第一天,腰就像要斷了似的。」
嚴訥在邊上笑道:「部堂只是不習慣,等幾天下來,反而沒今天這麼痛。」說著看看站得筆直的朱七道:「還是人家練武之人厲害,坐一天跟沒事人似的。」
朱七提著燈籠,淡淡笑道:「嚴大人此言差矣,吾亦累也夫。」
嚴訥聽他拽文,不由笑道:「朱七兄弟跟一般武人不一樣啊。」那邊袁煒心中卻咯噔一聲,暗道:『這麼巧?』便乾笑一聲道:「是啊,文武全才啊!」
「不過而已矣。」朱七謙虛道。
見他越說越來勁,嚴訥感覺極是有趣,但袁煒的臉都綠了,好在天色已晚,也看不出來。
「大好頭顱,豈不惜哉……」朱七搖搖頭,也不知在嘆息什麼,便提著燈籠離去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嚴訥開懷笑起來,對袁煒道:「不知從哪學了幾句酸詞,竟在咱們面前顯擺起來。」
袁煒卻愣在那裡,毫無所覺,嚴訥又喚了幾聲,他才回過神來,也不理嚴訥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怎麼都這麼莫名其妙?」嚴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也跟著回去了。
那天晚上袁煒又是沒合眼啊,滿腦子都是那一紅一黑兩面旗,心說莫非真有鬼神對我不滿了,不然一個武人,怎麼說話如此文縐縐呢?八成是什麼神靈附在他身上,警告我吧。
等到天快亮時,他又想起另一種可能,莫不是錦衣衛的人偵知通關節的事情,已經稟報皇上了……不想不要緊,一想嚇一跳,唬得他渾身哆嗦,都起不來床了。
後來一想,不對呀,如果那樣的話,為了捉賊見贓,朱七更不應該透露口風才對。
袁煒是越想越迷糊,渾渾噩噩來到聚奎堂,木然坐在那裡。又想到朱七就在後面盯著,他更加魂不守舍,連卷子都閱不了,好在嚴訥也是飽學之士,有他把關就沒有問題。大夥心說,主考大人今天咋這麼痛快?看來是也發覺,照他昨天那個弄法,定然是沒法按期完工的。
結果這一天,足足取中了一百五十份,這下不用擔心了。
袁煒也終於想通了一件事,我得跟朱七問個明白。
等到再次鎖了聚奎樓,準備去吃晚飯時,袁煒對嚴訥道:「你先去吧,我跟七爺商量下明天的安排。」
嚴訥心說,那有什麼好商量的?照流程來就是了,不過他也看出,袁煒心事重重,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但他終歸是個厚道之人,也不揭穿,便應下先去了。
朱七還是提著那盞燈籠,神情冷漠的站在袁煒面前,對方不說話,他絕不吭聲。
袁煒看看四下沒人,壓低聲音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朱七看他一眼,淡淡道:「這話應該我問。」
「你……」袁煒輕聲道:「已經稟告皇上了嗎?」
「你很盼望嗎?」朱七反問道。
「當然不了。」袁煒苦笑一聲道:「說吧,你開什麼條件,只要別捅上去,我都答應就是。」
「你以為都像你一樣嗎?」朱七冷哼一聲道:「記住了,不管你在幹什麼,背後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你呢!這次算你命大,我們大人不願國家的掄才大典鬧出醜聞,才沒有立即報告,但發榜之後報不報,就不一定了。」說著丟下一句:「該怎麼辦,你自己考慮清楚吧。」便提著燈籠離去了。
袁煒在院子里站了好久,最終看看西長安街方向,小聲道:「死道友不死貧道,對不起了,小閣老。」
第三天的閱卷,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頂著一雙兔子眼的袁煒,但精神頭顯然好了很多,這一天,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將用『也夫、而已矣、豈不惜哉,』結尾的考卷,統統挑出來……不取!
說起來,依附嚴黨的也都不是草包,因為大明官員都是科舉正途出身,家裡大多是書香門第,他們的子弟自然受到良好的教育,有很多有才有學問的,本身就具備取中的實力。但嚴黨風氣太差,一聽說有『關節字眼』,便一窩蜂的求告,好像不用『關節字』,就一定取不中一般。
於是他們的子弟親族,不管文章做得怎樣,都用上了那九個字,其中被同考官推薦,被嚴訥錄取的,就有三十多份!換言之,這三十人就算憑自己本事,也能考中!
但此刻,急於洗脫嫌疑的袁煒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本著寧枉勿縱的原則,將所有的關係卷,統統打落,那三十人是萬萬想不到,原本的九字護身符,竟變成了催命符!讓他們死得無比窩囊!
嚴訥都看不下去了,小聲對袁煒道:「部堂,這些卷子怎麼了?看著文章不錯啊。」
「我怎麼覺著狗屁不通呢?」袁煒抖著一份卷子道:「你看這個,文理倒是通順了,可斷章取義、胡亂用典,這說明此人心術不正,取了作甚,禍國殃民嗎?」
嚴訥心說這都哪跟哪啊?但袁煒一上綱上線,他也沒法再說什麼了,只好從被袁煒打落的卷子中,翻找出一份道:「但請部堂大人再斟酌下這個,下官覺著此子可以名列前五,就算下官眼拙,可也不至於連取都不取啊!」兩人竟起了爭執,引得那些同考官也按捺不住……幾天閱卷下來,大伙兒都熟悉了,也沒有起初那麼守規矩了……紛紛離席圍過來,一看那篇文章,竟都有印象,便都為其求情道:「部堂大人,這真是篇好文章啊!就是取為會元也不為過……」
袁煒無奈接過試卷,見眾人都圍上來,不悅道:「都忘了朝廷法度嗎?」眾考官怏怏笑著回到座位,卻都伸著脖子聽他怎麼說。
袁煒此刻已經鑽了牛角尖——凡是用了那九個字的,我是堅決不錄,打死也不錄!
見眾人都催逼自己,他竟然道:「爾等不顧內簾規矩,如此吹捧此人,莫非收了人家好處?」
嚴訥和眾考官聞言都嚇一跳,趕緊辯解道:「我等只是憐其才具,並非徇私!」
「哼……」袁煒哼一聲,終於把目光擱在那捲子上,看到一半,竟又丟回落卷堆中。
嚴訥臉上徹底掛不住了……我如此強力推薦,你竟然還是不取,實在是太不把我當人看了。加之他清清白白,與那考生並無瓜葛,便抗辯道:「大人,就算您不點他會元,取個一般的名次總是夠格吧?」說著小聲道:「這……這隻怕難以服眾,萬一那考生鬧將起來,恐怕有損部堂清譽啊。」官場上的事,向來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的,一旦你不給人家臉,人家也不會再跟你客氣了。
今兒這事兒,已經不是某個考生前途的問題了,而是嚴訥的尊嚴問題,干到侍郎這個等級,也是有頭有臉的大員了,對尚書雖然敬著忍著,但還真沒什麼好怕的。大家都是簡在帝心的國家重臣,誰知道明天誰上誰下,誰怕誰?
袁煒也被嚴訥的反抗激起了怒氣,心說今兒我不收拾了你,曰後還要讓你趴在頭上作威作福?便冷笑一聲道:「嚴大人這話什麼意思,本官不取這份卷子,怎麼就有損聲譽了?」
嚴訥抱拳道:「卑職妄語了,請部堂恕罪,但請您示下,此卷究竟為何不取?」嘆口氣,又道:「還請大人明言,免得我們推薦的卷子,再不合部堂的意!」這話顯然是暗示,袁煒太自作主張了,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意見到底對不對。
此言一出,聚奎堂中鴉雀無聲,兩位主考為取與不取杠上,其實是常有的事兒,但大家就是喜歡看,看看最後是誰能壓過誰?
但袁煒處處領先嚴訥一步,絕對不是幸至,他看一眼嚴訥,目光又掃過堂中眾人道:「聖上深感近年科考文章生冷不忌好出奇,以至純正博雅之體蕩然無存。乃幾次下旨,切禁國家大考,不取以艱險之詞奇癖之字嘩眾取寵者。凡鉤棘奇癖之卷。一律黜落!你們是忘了聖訓,還是故意違背聖訓呢?」
這簡直是強詞奪理,凡才華橫溢者,寫文章必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但你非要說成是嘩眾取寵,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腳,只是按如此標準,古今名篇中倒要有一半被黜落了。
只是袁煒將聖訓搬出來,嚴訥也徹底沒招了,只好退讓道:「是下官考慮欠妥了,全聽大人的吧。」
「呵呵……」袁煒的面色也緩和些道:「養齋老弟切莫氣餒,你也看到了,大部分你取的文章,我都沒有異議,只是這些貌似精彩的文章,不利士子們養成踏實的學風,愚兄才不取的,絕不是反對你的眼光。」
對方給了台階,嚴訥也只好順勢下來道:「大人教訓的是,下官以後記住了,」頓一頓,拱手道:「請大人給本次會試排定名次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