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大人,您假傳聖旨的事兒,會不會有麻煩啊?」隨從們小聲問道。
「我傳了嗎?」林潤道:「你倒把那聲兒,給我回放一下啊。」
「大人,你真壞啊……」隨從們徹底無語了。
「要想斗得過壞人,你得比壞人還壞。」林潤正色道:「快走吧,咱們還有正事兒要辦呢。」
「去小樂山嗎?」隨從們問道。
「就我們三隻小貓,去有什麼用?」林潤搖頭道:「咱們搬救兵去!」便帶著他倆消失在已經明顯變透的雨簾中。
話分兩頭,再說那伊王氣呼呼的回去宅子,就看見嚴世蕃給他派來的謀士和將領,已經都等在那裡了。他憋了一肚子火氣,終於找到地方發泄了,沖著那些人咆哮道:「沒有我的命令,你們就敢輕舉妄動?!」
「我們也是以防萬一,」那個留著三縷長須的謀士,安撫他道:「請示已經來不及了。」
「最好不要有別的想法!」伊王惡狠狠道:「我的地盤我做主,誰也別想越俎代庖!」
「是……」眾人低下頭,待他消了氣,才敢道:「王爺,咱們得趕緊進兵了。」
「進什麼兵?」伊王沒好氣道。
「咱們跟小閣老約好,今天天亮就出兵啊!」謀士不由急道:「王爺,咱們現在可不能回頭了,首鼠兩端只有死路一條!」
「還沒搞清狀況,便盲目進兵,那才是死路一條呢!」伊王哼一聲道:「別以為本王不知兵!」
見他被來人一番忽悠,竟改變了主意,嚴世蕃的代表只得耐著姓子勸說,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軟硬兼施,才讓伊王同意……先派出小股兵力作為斥候,偵查試探對方的情況。
當然,因為帶隊的軍官是嚴世蕃的人,不可能那麼老實聽話照著做,說是小股試探,也帶了三千多人……幾乎把能聽話的全都帶來了,顯然想做點什麼。
從他們駐紮的小村,到江邊,也就是七八里的樣子,到了一片狼藉的江邊,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了,下雨天又難看到行軍的痕迹,那軍官只好下令分出數隊,向不同方向去尋找,雖然一時找不到,但他並不擔心,因為那麼多人的隊伍,想要徹底失去蹤跡,是不可能的。
其中往東北方向去的一隊人馬,不久便到了小樂山,遠遠就看到山上已經起了營寨,隱約能看到旌旗密布、刀槍林立,數不清的官兵嚴陣以待,這可嚇壞了這百來人,看都沒看清狀況,便掉頭就跑。
如果他們能走到近前,便會看到除了少數官兵手中是真傢伙外,大部分人的手中,都只是竹竿削的木槍木棍,在那裡虛張聲勢呢。看到這招奏了效,焦英樂得手舞足蹈道:「沈大人,神了神了,真有些諸葛亮唱空城的意思。」
「別樂了。」沈默服下鹿蓮心給的丹藥,感到不那麼疼了,但還是不敢亂動,唯恐留下什麼後遺症,所以坐在石頭道:「清點過沒有?還有多少可戰之力?」朱顯、鄭鈺兩個罪人,一個昏迷不醒,另一個彷彿受了刺激,一直大喊『水、水、水』,所以焦英成了軍隊的統領……當然按照大明朝以文御武的傳統,他必須聽從沈默的指揮。
「休整之後,還是恢復了些士氣的,」焦英道:「剛才召集了一下,願意出戰的健卒有一千多人,但問題是盔甲武器奇缺。」說著撓撓頭道:「湊吧湊吧,能湊出一千多件刀槍,五百身甲胄,頭盔倒有的是。」
「選雄壯彪悍之士五百,穿上全身盔甲,走在面前。」沈默道:「剩下五百人,戴好頭盔,渾身裹上泥巴,跟在後面,立刻出發!」
「他們還未經整編呢,貿然出戰恐怕會……」焦英道:「凶多吉少的。」
「本就不指望他們殺敵。」沈默淡淡道:「就是去撐個場面罷了。」
「中,都聽你的。」焦英對沈默的信任,已經有些盲目了,便下去傳令去了。
沈默又看到三尺包著手過來,目光中流露出關切之色道:「怎麼樣?」
三尺揚一揚受傷的右手道:「小指沒了,不影響啥。」
「唉……」想到昏迷不醒的崔太醫、生死未卜的鹿蓮心,還有死於非命的四千多官兵、民夫、官員,沈默胸口隱隱作痛道:「真是代價慘重啊……」說著收拾情懷道:「兄弟,但是咱們還不得歇,你得立刻領軍出戰!」
「全憑大人吩咐!」三尺身子筆挺道。
沈默點點頭,沉聲道:「斥候來報,這次前來進攻的,一共有三千多人,方才那小股敵軍顯然是小分隊,一定會帶主力去而復返的,如果他們的主力來了,肯定要靠近的,就會發現我們是虛張聲勢,全力進攻我們可吃不消。」
「嗯。」三尺點點頭道:「大人請吩咐吧!」
「你們的任務是……」沈默緩緩道:「假扮我軍斥候,在半路等他們,狠狠殺殺他們的威風!」說著面色凝重的對三尺道:「你我兄弟知心,應當知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派你們犯險的。」
「大人,您不用多說,」三尺笑道:「我們都太明白您了。」
沈默點點頭,艱難的笑笑道:「我也不跟你說什麼建功立業,只讓你保證安全……雖然是一比一百,但希望你多動動腦子,回來的時候,三十個弟兄,一個都不能少。」
三尺一咧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這麼說,下雨還不是件壞事兒呢。」下雨天,弓箭、火銃不能用,危險大大降低,不然他也不敢應承……當然,還得祈求對方沒有弩,弩的威力雖然在雨中也會打折扣,但總比弓箭強得多。
三尺帶著護衛們,騎上好容易聚集起來的戰馬,便先行出發了;隨後焦英也集合大部隊,準備尾隨而去,卻見沈默騎著馬過來了。
「大人,您要訓話嗎?」焦英趕緊迎上去道。
「不是,我跟你們一起出發,」沈默淡淡笑道。
「這個……您就不必親自上陣了吧?」焦英連連勸阻:「何況您還有傷呢。」
「不礙事兒,」沈默道:「咱們走吧。」說著便一夾馬腹,當先出發了。
現在他是老大他最大,焦英也無可奈何,只好一揮手道:「都跟上!」然後騎馬到沈默身邊,小聲道:「您真的沒必要來……」
「我不放心啊……」沈默搖搖頭道:「咱們的士氣在低谷,官兵們的心思難猜啊。」他有後半截話沒說——兄弟們的姓命,託付給誰我都不放心!萬一這些人躑躅不前,那他就把兄弟們害慘了,這是沈默絕對不願看到的。
沈默所料沒錯,到下午時分,三尺他們便與十幾倍的敵軍,在一個小土坡前遭遇了,然後迅速棄馬,退到坡上嚴陣以待。
伊王軍的首領,看到這支明軍斥候竟然不退,第一反應是,會不會有埋伏?擔心遭到襲擊,不敢貿然前進,停留在山包西北側,徘徊躊躇,遲遲不敢進宮。
三尺等人也不著急,沉默著彷彿一群雕塑。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伊王軍的首領終於失去耐心,派一個百人隊前去試探,很快,山包上一陣雞飛狗跳,他的人丟下十幾具屍首,便倉皇逃下來了。
「怎麼如此不堪一擊?」首領怒道:「我是怎麼訓練你們的?一群飯桶!」
「大人,您不信自己去試試。」那百人長不服氣道:「那些傢伙太厲害了,針扎不進、水潑不進,弟兄們根本傷不找他們!」
「哼!」首領抽他一馬鞭道:「滾開!」便將那百人長打到一邊,然後指著那山包道:「四面包抄上去,讓他們顧此失彼!」這次他派了四個百人隊去進攻,不是不想多派人,而是那土坡太小,根本施展不開。
這是三尺選定的戰場,就是為了揚長避短,讓對方發揮不出兵力優勢,而讓己方的大五行陣能威力全開……這也是鴛鴦陣的變種,適合固定防禦,每個小五行陣,由一狼筅、二長槍、二朴刀組成,最大的特點是防守細密,滴水不漏。
仗著陣法精妙、練習爛熟,敵人雖然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但衛士們夷然不懼,用長滿倒刺的狼筅橫掃,用長槍短刃差遺補缺,真是配和嫻熟,讓對方有如老虎啃刺蝟,無處下口!加上每人身上價值兩千兩白銀的精良甲胄,就算被兵刃划到也不會受傷,簡直成了對手的噩夢。
但衛士們殺人卻毫不含糊,那幾經改良的狼筅,每一根刺都鋒利無比,被扎到者立刻皮開肉綻,痛不欲生——然後便被長槍趁機取走了姓命;當然也有躲開狼筅,衝到近前的,卻又有兩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候著,根本沒有能活著出去的。雙方交戰不一會兒,小土坡上便被鮮血浸紅了,卻全是伊王軍的血。
這些人當兵扛槍,只不過是想混口飯吃,誰還真心給伊王賣命?在鮮血和死亡面前,他們開始畏縮不前,然後由畏縮不前漸漸發展成且戰且退,再然後便呼啦一聲,潮水般退下來,攔都攔不住。
把首領的鼻子差點氣歪了,連這點人都收拾不了,還造個屁反?於是重新組織攻勢,派出最精幹的力量,並親自帶著督戰隊,誰敢退就砍死誰!
這次的進攻終於見了起色,雖仍然沒法啃下這塊硬骨頭,但只要一直保持強大的壓力,不愁明軍不崩潰。
感覺火候差不多了,三尺高聲叫道:「弟兄們,再堅持一刻鐘,援兵馬上就到,咱們可不能丟武驤左衛的臉!」
「武驤左衛!」衛士們便一齊吆喝道:「天下無敵!」
原來這就是禁軍的實力啊!竟然還有援軍呢!如果再來這麼三五百,我們便直接投降得了,伊王軍的一下子慌了神。
雨天黑的早,當沈默他們出現在戰場外一里時,天色已經一片蒼茫,只能看到遠處山坡上有打鬥的人群,卻分不出哪幫是哪幫。
「我們趕緊去支援吧。」焦英道:「他們撐的時間不短了。」
沈默搖搖頭,帶著他們繞到戰場西北側才停下來,天黑加上下雨、雙方僅距不到二里,竟沒有被發現。
沈默對眾將士道:「你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拚命的大喊、敲打。」
「喊什麼呀?」焦英問道。
「胡廣兵已經到了!伊王已經逃跑了!你們被拋棄了!朝廷慈悲為懷,只要丟下兵器、脫下盔甲,朝廷就概不追究!」沈默想一想道。
焦英吃力的記下這一長串,道:「好,我們這就出發了,大人您千萬保重。」
沈默點點頭道:「知道了。」說完狠狠催動戰馬,便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反了,反了。」焦英叫道;「那是去戰場的方向!」他這一叫不要緊,終於引起了對方的警覺,炸了鍋似的七嘴八舌道:「什麼人?」人馬搔動起來。
一看情勢緊急,焦英哇哇大叫道:「小得們,快追上去,保護沈大人,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吃不了兜著走!」大明有條軍規,上級陣亡,下級逃回後也會被處斬,所以他嚇壞了,趕緊追了上去。
有道是『兵是將之威,將是兵之膽』,見一文一武兩位主官沖在前面,官兵們心說,人家千金之軀都不怕了,咱們還有什麼好怕的?於是也撒丫子跟了上去。
焦英原以為好一會兒才能追上沈默,誰知只是轉眼之間,就跟他並駕齊驅了,東寧伯來不及想明白其中的道道,焦急道:「大人,太危險了!您快回去吧!」
「不用擔心。」沈默目不斜視道:「喊!」
「喊什麼?」焦英有些糊塗道。
「教你的口號,不會忘了吧?」沈默翻翻白眼道。
「沒有,沒有。」焦英便放聲大叫道:「對面的人聽著,我們是荊州軍……」
官兵們也跟著喊了起來:「你們被包圍了!」
其實這時候,小土包上的戰鬥已經到了轉折點,三尺他們畢竟不是機器,在體力下降後,破綻開始多了,再精良的甲胄也沒法擋下所有的攻擊,傷亡已經開始出現。
但聽到那陣陣喊聲,伊王軍的烏合之眾們慌了,天黑咕隆咚,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敵軍殺過來,但感覺四面八方都是喊殺聲,有耳朵尖的聽清了對方喊什麼,不由失聲大叫道:「王爺拋下我們逃跑了……」如果沈默知道他是誰,一定會給他頒個大勳章的,因為這一句話頂的上焦英他們喊一萬句。
誤信了官軍編造的謠言之後,叛軍的鬥志就像沸湯潑雪一般,他們的想法很樸素,連幾十個都對付不了,現在成千上萬的殺過來,不跑還等著送死嗎?鬥志徹底消散一空,許多人趁著夜色脫下盔甲,丟掉兵器,撒丫子便跑。
看到有人開始跑,大家便都跟著跑,唯恐落在後面,成了明軍的出氣筒,幾乎是轉眼之間,原先還聲勢浩大的一群人,就還剩小貓三兩隻……倒不是他們勇敢,而是在逃跑中被人踩傷甚至砍傷,不能動彈了的。
見大勢已去,再不跑真要被明軍瓮中捉鱉了,那首領只好鬱悶的下令收兵,在親信的簇擁下,也撤出了戰場。
「將軍咱們往哪撤?」親兵們問道。
「回去張村唄,還能去哪?」首領煩躁道。
「可明軍不是說,王爺已經逃走了嗎?」親兵不解道。
「你是豬啊?人家說啥信啥?」首領破口大罵道:「荊州在哪裡?插翅膀飛過來嗎?」
雖然他很明白,但已然兵敗如山倒,說什麼都晚了。
見敵軍徹底敗退,沈默卻沒法鬆口氣,策馬來到已成屍山血海的小土堆,不顧胸口的疼痛,大聲道:「三尺、鐵鷹、石勇、石敢……」卻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沈默一下子癱倒在馬背上,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人像傻了一樣。
「勞駕……」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是在叫我們嗎?」
沈默一下子坐起來,霍然轉身,只見一群滿身血污的傢伙,勾肩搭背,在笑眯眯的望著他。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趕緊轉過頭去,低聲罵道:「一群混賬,敢耍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