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極小的代價獲取了一場大勝,而且是在野戰中正面痛擊蒙古鐵騎,這對大明將士的激勵,絕對高過之前的首戰告捷和夜襲敵營……畢竟那兩戰由騎兵部隊包辦,且在大部隊視線之外,無法跟這種親身親歷的大場面相比。
明軍將士士氣高漲,連夜打造攻城器械,並用竹筏和羊皮浮囊打造了二十具浮橋,然後裝在前後相連的大車上,預備在攻城時架設。黎明時分,準備停當,明軍殺牛宰羊,飽餐一頓,然後爭分奪秒地休養精神,卯時一到,大軍集結。在軍官的率領下隆隆出營,在濟農城的從東西南三面列陣候命。
騎兵們出動的更早,游弋在戰場外圍,防備有蒙軍來干擾攻城。
看到這一場景,濟農城上的蒙古人,知道明軍就要攻城了。看到城外黑壓壓軍隊越聚越多,想到昨天所見的噩夢般的慘敗,他們便忍不住面色蒼白,緊緊握住手中的弓箭,無不為自己的命運而恍然。
「濟農來了……」不知誰一聲大喊,城頭的蒙軍紛紛循聲望去,只見諾顏達拉身穿耀眼的戎裝,在一雙兒女的陪同下,出現在眾人面前。
看到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都透著或多或少的猶疑,諾顏達拉輕咳一聲道:「鄂爾多斯的勇士們,我們面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十萬裝備精良的明軍,馬上就要對我們的城池展開進攻了。如果濟農城陷落,我們將被迫退出自己的家園,從此無處可歸,或者被別的部落吞併,妻子兒女淪為他們的奴隸,或者就此消亡,化為無人收斂的白骨……」說到這,他也有些動情了,聲調提高道:「所以我們已經無路可退,只有守住濟農城,等到俺答汗的援兵來臨,我鄂爾多斯部才能度過這次危機;否則,我們將徹底失去鄂爾多斯草原,變成喪家之犬!你們願意變成喪家之犬嗎?」
「不願意……」眾人應道。
「聲音太小。」諾顏達拉大聲道:「我再問一遍,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這次的回答響亮多了。
「我也不答應!」諾顏達拉刷得抽出腰間的短劍,反手割破自己的指頭,將鮮血點在額頭上道:「我,黃金家族的後裔,袞必爾克之子,蒙古濟農孛兒只斤—諾顏達拉在此向蒼天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絕不拋棄自己的家園獨活!」
這番動員很是成功,蒙古勇士們不禁對這個素來文弱的濟農刮目相看……蒙古人最信服英雄豪傑,既然貴為濟農都可以做到毫不退卻了,那他們這些身為子民的,自然沒有道理動搖了。於是城頭的蒙古人眾紛紛效仿濟農,刺破自己的手指,點血於額頭,發誓與濟農城共存亡!
鄂爾多斯部的無雙明珠,深受愛戴的鐘金別吉,和濟農的二兒子哲赫台吉,也親自持著酒囊,為勇士們斟上馬**酒。蒙軍將士看到他們尊貴的公主打散了小辮,將一頭烏亮的長髮,用男式的皮冠束住,顯得幹練利索。肩披一領火紅的披風,內穿半身的白色軟甲,腰間緊束一根銀色寬腰帶,把她的細腰長腿,窈窕健美的體態勾勒得鮮明動人。晨光之下,一張絕美的俏臉愈發顯得白皙生動,明眸閃爍處,透著堅定不移的光芒,讓每個蒙古勇士不禁血脈賁張,暗暗發誓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守護心愛的公主!
「保衛家園!」所有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擲碎於城下,齊聲喊道:「死戰到底!」
今曰由戚家軍的四營步兵,並榆林、延綏的兩萬步兵,共計四萬四千人為主攻,輜重營職責搬運木材石料,推送攻城器械,炮兵部隊自然擔負著壓制城頭防禦,提供火力支援的任務。站在搭起的高台之上,戚繼光望一眼如蟻群般緊張忙碌的部隊,心中湧起些悲傷的情緒……雖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他並不是個戰爭狂人,相反,他希望能將自己士兵,儘可能多的帶回家去,減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的悲劇。
搖搖頭,把這些不合時宜的情緒甩去,戚繼光集中精神,打起千里鏡眺望城上,觀敵良久不語。
「元敬,怎麼,情緒不太高啊?」邊上的老將軍劉顯意氣風發,手握著劍柄,爽朗笑道:「克複東勝的功績,難道還不能讓你興奮嗎?」
「哎,惟明兄,莫怪我漲他人士氣。」戚繼光輕嘆一下,低聲道:「我觀城上蒙軍忙碌有度,備戰有序,不像是草草抵抗就會放棄的樣子。」說著擱下千里鏡,指著對面道:「此等牆高壕深之城,若能守御得人,將士用命,只須有兩萬之軍輪替守城,我軍就難以攻破。」
劉顯是南征北戰的優秀將領,其經驗和資歷更在戚繼光之上,尤其他在四川平亂期間,不知吃了多少羌人營寨之苦,對城防攻守之道自然領悟深刻,聞言也面色嚴肅下來,點頭道:「是啊,萬想不到蒙古人的城池竟然牆高堅厚、樓櫓俱全,看起來戰具亦不少,只要決心抵抗,守城得法,我軍縱然有十倍之眾,若不得旬月籌備,半月不息之強攻,怕難言破城啊……」說著嘆息一聲道:「可惜我軍的車馬,全都用來運送大炮、彈藥,草原又無材可取,倉促不及打造大型的攻城器械……若非有破敵之計,我是不贊成如此倉促攻城的。」
「我們現在孤軍深入,周遭全是敵人!」戚繼光卻堅定起來道:「必須儘快拿下東勝,達成初步的作戰計劃。否則拖得越久,處境就會愈加危險!」說著對身邊的傳令官道:「傳令全軍。今曰破城之後,所得財物全部分賞官兵!」
傳令官立刻將命令傳將下去,引得全軍一陣興奮的躁動!
卯時三刻一到,戚繼光下令發射號炮。三聲徹動雲霄的炮響之後,明軍的八十門神威大炮,五百門大將軍炮開始仰射攻擊,震天動地的隆隆炮聲中,炮彈呼嘯著飛上城頭……經過炮兵學培訓的大明火炮部隊,果然不同凡響,炮彈集中落在預備攻城段的敵樓城櫓之處。那些土木所制的城上之樓,是蒙軍的射手隱蔽之處,隨時可以射擊攻到城下的明軍。這些設施經過用心加固,對炮彈的抵禦能力還是很強的,但明軍這一輪射擊,用的都是開花彈,只要一枚落入敵樓中,飛濺四射的彈片和鐵釘,就會將裡面的蒙軍集體重創,在城下都能聽到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明軍的步兵趁機發動進攻,一百名赤著上身的勇力之士,推著裝載浮橋的大車,外圍有高舉三層牛皮帳掩護的同袍,高叫著向東勝城衝去。烏蘭木倫河繞城而過,是東勝城天然的護城河,蒙古人又數次加深拓寬,若是在豐水季節,明軍甚至都難以越過此道天塹。
好在早有準備,將士們徑直將大車推入河中,連人也跟著跳下去,岸上河中一齊用力,將浮橋向對岸送去。
蒙軍發現了明軍的意圖,不顧漫天飛舞的炮石,紛紛從垛口向下射箭,並且用從前由明軍處繳獲的上百門大小不一的老式火炮還擊,雖然他們射術糟糕,炮的射程威力也無法威脅到明軍的火炮,但對付護城河上的明軍,還是可以勝任的。
炮矢雨點般的砸入水中,濺起漫天的水花,明軍勇士無處躲避,死傷十分慘重。但戚家軍的勇悍在這一刻盡顯無疑,前面的倒下了,後面的馬上補上,沒有任何人後退。而那些舉著三層牛皮帳的將士,則衝到尚未到達彼岸的浮橋上,為下面的架橋勇士抵擋……這種防禦帳由三層熟牛皮為表,以一層鐵皮為里,帳內有九梁八柱,矢石投在上面,都被反彈起來,不能進入。明軍的死傷一下減下來。將士們喊著號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把浮橋架到了對岸。
待到了彼岸,已經筋疲力盡的明軍勇士,奮力躍上河岸,在牛皮帳的掩護下,把浮橋前端的兩根木樁抽出,立在地上,又用鐵鎚砸實,將浮橋固定住。
當第一座浮橋架起後,緊接著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在西面一段區區二百丈寬的城牆下,竟然架起來整整八座浮橋。將近浮橋總數的一半。
而這時明軍的炮火也為之一變,不再轟擊城頭,而是以密集的火力轟擊這段城牆,擊中之處,石泥俱碎,城牆崩塌,其破壞力之強,遠遠超出蒙古人的想像。
這時候,明軍的先頭部隊已經衝過了浮橋,向城下的羊馬牆發起了進攻……所謂羊馬牆,就是在城壕外建得一圈圍牆,可藉此抵禦敵軍,又便於城上守軍以矢石殺傷對方,一般較高級的城防才會建這個。蒙古人對東勝城的顯然十分用心,竟也有此設。此牆是高六尺,厚三尺的土牆,直抵城壕邊上。若是豐水季節,明軍都無法架橋。
但是畢竟是土牆,被水流經年侵蝕,難免在基部出現隙洞,明軍便用手中的工具將其擴大,準備利用炸藥爆破。因為正面的城牆被炮彈炸得地動山搖,蒙軍只能從兩側射擊,不過仗著火炮的威力,依然使明軍傷亡嚴重。在敢死隊員的前赴後繼之下,終於挖出了一排西瓜大小的洞口。馬上塞入裝在鐵桶中的炸藥,用火把點著之後,敢死隊員們手腳並用的後撤。就在他們剛剛跳入水中的剎那,耀目的白光一閃,震天動地的爆炸接連響起,許多明軍士兵被直接炸暈過去……但更多的人早有準備,滿天泥土紛紛落下時,他們便不顧一切的爬起來,越過被炸成平地的羊馬牆,衝到了城牆之下……沒有雲梯、沒有樓車,就這麼大喇喇的衝到了城下。
城上的蒙軍從爆炸中回過神來,瞪大眼睛看著只拿著鐵杴鋤頭的明軍,心說這些爺們怎麼連個雲梯都不搭,難道是要飛上來嗎?城牆足有三丈高,就是會輕功也上不來吧?再說啥時候明軍窮到用農具打仗了,莫非是民兵?
下一刻,他們就得到了答案,只見明軍士兵開始叮叮噹噹的開挖牆根,這不是個別現象,而是所有衝到城下的明軍集體行為。
蒙軍頓覺明軍異想天開,難道這種基部厚達三丈的城牆,也想用炸藥炸開嗎?雖然蒙古人對火藥不太精通,但也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不過秉承著但凡敵人堅持的,我們就要反對的原則,他們拚命用滾石擂木和滾油阻擋。這也是對攻城部隊殺傷力最大的時刻,一盆滾油下去,便有好幾個明軍慘嚎著倒地,一根檑木下去,更是直接掃清一片。
明軍士兵衝到城下,炮火自然無法再射擊城牆,轉而繼續壓制城頭,然而蒙軍有城牆抵擋,不需要暴露太多,便可將滾油擂木傾瀉而下,所以明軍的火炮也是聊勝於無。很快便轉移目標,不顧己方士兵死傷,繼續用重型炮彈轟擊城牆,炸得西面城牆外焦里嫩,酥脆可口……這時明軍的三層牛皮帳終於抵達城下,在他們的掩護下,後續的士兵才敢繼續壓上,拚命的挖掘城牆根基。蒙古人是牧人,從小就跟牛皮打交道,這麼近的距離了,自然不可能被三層牛皮難住。他們用人糞摻上桐油煎滾澆下,牛皮頓時燙穿,鐵皮也燙得無法把握,明軍士兵只好放手,護帳轟然落下,滾油飛濺,澆在士兵身上,登時皮焦肉爛,嚎叫翻騰。
明軍只好暫且退下來,等待他們的,卻是督戰隊無情的刀鋒……看著那些沒有死於蒙軍的滾石擂木,卻被同袍殺戮的將士,在前敵指揮攻城的步軍統領張元勛目眥欲裂,那裡面,有他的親侄子啊!然而戰場形勢容不得他有絲毫動搖,未聞鳴金而退者斬,這是戚家軍的鐵規,更何況是在最殘酷的攻城戰中!
第二波衝鋒馬上展開,這次明軍在牛皮帳之上加了兩層在護城河中浸透了的棉被,雖然使其變得沉重無比,但好歹能在那要命的火油之下多撐一會兒。
明軍將士像野獸一樣嚎叫著,再次沖向城下,依然瘋狂挖牆腳……這瘋狂的一幕,早就看到城上望樓中的蒙軍首領眼中,一面督促士兵拚命的阻擊,一面紛紛猜測明軍到底是發的什麼瘋。
就在七嘴八舌之際,一個帶著惶急的女聲響起道:「我們得做好城牆被攻破的準備了!」
眾頭領一看,說話的是鍾金別吉,自從明軍入侵後,這個往曰大家眼裡的女娃娃,以其冷靜沉著聰慧的表現贏得了部落眾人的信任,至少不會像她那些叔叔們那樣,直認為她是小孩子亂說。
「怎麼可能呢?」諾顏達拉道:「城牆那麼厚,除了地震之外,這世上沒有什麼能讓它坍塌的。」
「從昨曰一戰看,明軍的將領極為優秀,不可能突然變愚蠢。再看今曰他們的表現,一直目的明確,不惜一切代價專攻這段城牆。所以他們一定有辦法。」鍾金望一眼身邊一個胖子道:「達斡爾叔叔,去年是什麼人,負責這段城牆修繕的?」去歲陝西、蒙古地區地震,濟農城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三面城牆都出現了裂縫,為此,濟農城花了大價錢,從呼和浩特城請了工匠前來修復。
那被喚作達斡爾的胖子,被她這一說,心中頓時起了可怕的閃念,這時候自然不能隱瞞,臉色蒼白道:「是,是從板升城請的人,不過他們人手不夠,還從板升找了另一個建築隊……這段城牆正是板升那些人修的。」
「要真是破牆,你就等著自裁吧!」憤怒的聲音頓時響起,眾人明顯慌亂起來了。
「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諾顏達拉趕緊阻止眾人發飆道:「趕緊準備對策吧。」說著望向女兒道:「鍾金,你有辦法嗎?」
見鍾金點頭。他便把自己的佩劍交給女兒道:「你全權負責,哪個不聽,直接殺了就是!」
「是!」這時候也顧不得許多,鍾金接過佩劍飛奔下城。
在付出了極大的犧牲,明軍終於在西段城牆的齊腰處,挖出一條近百丈長,一尺寬,深也達一尺的坑來,看到了用油紙包裹著的偽裝城磚來。狠狠一斧頭,把泥殼和油紙砍碎,乾燥的黑色炸藥便傾瀉而出,一如被放進去時的樣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