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阿魯格一聲令下,侍衛們猛然撲上,下一刻,卻全都強行剎住。
因為一個比阿魯格權力更大的人,阻止了他們。只聽俺答虛弱道:「停下,看看地上……」
眾人依言低頭,只見俺答和鍾金的腳下,躺著一把黑色的小槍,槍口仍在冒煙,顯然這才是打傷俺答的兇器。
「讓他們都退下,」鍾金雙手舉著一把華麗的銀槍,頭髮散亂,情緒激動,惡狠狠道:「不然就打死你!」
「你們先出去。」俺答嘆口氣道。
侍衛們面面相覷,但一切要以俺答的生命為重,阿魯格只好道:「退……」
待帳中沒有別人後,俺答強打精神道:「鍾金,眼下已是死局,你就算殺了我,也逃不出去。你那些侍衛也是如此,不如咱們打個商量,此事就此揭過,我不追究你這一槍,你也別再不依不饒,如果你不想在我這待,我可以放你和你的族人回河套,如何?」因為失血導致體力流失,俺答勉強說完這些話,身子晃悠著,險些暈厥過去。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鍾金冷冷道:「從現在開始,我只相信自己!」
「何苦呢,你還年輕,不值……」俺答輕聲道。
「你住嘴!」鍾金啐他一口,對外面喝道:「進來個管事的!」
「你不要傷害我們大王!」阿魯格重新進來,一臉狠厲道:「我們已經把你的族人包圍了!」
「多謝提醒!」鍾金根本不買他的賬道:「讓我的人過來一隊!」
「痴心妄想。」阿魯格哼一聲道。
「那咱們就靠著。」鍾金冷笑道:「你們大王的肩膀可流血不止,如果再拖延下去,就要老命不保了!」
「你……」阿魯格黑下臉道:「卑鄙!」
「你們沒資格指責我!」鍾金罵一聲,又對俺答笑道:「你這屬下一味磨蹭,不知安的什麼心?」
「……」阿魯格深知俺答姓情多疑,一旦聽進這女人的話去,後果不堪設想。他彷彿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腳怒道:「今天大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非要把你們剁碎了喂狗!
阿魯格剛出去,正碰上黃台吉聞訊而來,問明他的去意,攔住他道:「你糊塗,怎能向那娘們就範?讓她和部屬匯合一處,老大王不更沒法解脫?」
「那,怎生是好?」對方是汗位繼承人,現在俺答被俘,就是他最大,阿魯格只能俯首貼耳。
「你且莫急。」黃台吉道:「再派人進去和她談談,爭取讓她放了大王。」
「那女人瘋了。」阿魯格道:「說什麼都沒用的。」
「沒說你怎麼知道?」黃台吉陰下臉來,道:「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阿魯格的表情十分難看。有一點他很清楚,如果說這時候,只有一個人盼著俺答死,那麼一定不是那帳中的女子,而是這位俺答長子黃台吉……作為俺答的近臣,他深知這父子倆向來不睦,俺答幾次有廢了黃台吉的打算。
「我看你是要造反!」黃台吉眼中凶光一閃,他的侍衛便提刀往阿魯格頭上砍去。
阿魯格雖然武功高強,卻想不到他能一言不和,拔刀相向。雖然馬上急退,但胳膊還是中了一刀!他邊上的侍衛又驚又怒,紛紛拔出刀來,圍在阿魯格的身前,以防對方繼續行兇。
「你們都要造反嗎?」黃台吉聲色俱厲道:「別忘了我是誰,把刀放下!」
「大哥好威風啊!」就在這時,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響起,不用去看,黃台吉便知,那是他的弟弟布彥台吉:「父汗還沒死呢,就急著擺大汗的威風?」
「我看他是巴不得父汗多流點兒血。」又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是他另一個弟弟布彥台吉。這兩人都深得俺答寵愛,一直有傳言說,如果黃台吉被廢了的話,俺答就會從他倆之中選一個繼承汗位。
「休要血口噴人!」見自己的如意算盤被揭穿,黃台吉惱怒道:「如果大王出了意外,你們負責?」
「如果父汗死在裡面,你敢負責?」布彥立刻頂上。丙兔也幫腔道:「你若給父汗抵命,我們自然聽你的。」這時候族人越聚越多,蒙古人重承諾、守信用,就算私底下如何無恥,但當眾說的話,卻必須算數。
所以黃台吉也不敢信口開河,只好恨恨道:「父汗要被你們害死了……」
等鍾金的侍衛們進來營帳,俺答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處於半昏迷狀態了。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幾張面孔出現,將她和俺答團團圍在中間,鍾金卻仍不壓低槍口,她現在誰也不信任,只要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
「趕緊讓我們給大王包紮!」諷刺的是,進來說話的,不是那幾位台吉,而是草草包紮了傷口的阿魯格。
「郡主……」鍾金的侍衛長巴圖請示道。
「先給他止住血,」鍾金的槍口仍抵著俺答的後背道:「其餘的回營再說。」
「我們有最好的醫生,」巴圖便對那位同行道:「不勞你們動手了。」
給俺答草草包紮之後,鍾金便命人將他架起,自己則持槍頂在他的背後,全神戒備的往外出。大帳之外,已經被俺答的親兵圍得水泄不通,但投鼠忌器之下,只能讓開去路,眼睜睜看著鍾金挾持著他們的汗王,一步步退回到東面的侍衛營中。
這片營地緊鄰鍾金的婚房,是她那一千名忠實衛士的駐紮之地。本來,今晨鐘金前去給俺答行禮,便想帶一隊侍衛前往,卻被蠻橫的拒絕,理由當然很充分——為了國主的安全考慮。鍾金只好讓他們回去,提高警惕,隨時應變。所以那一聲槍響之後,巴圖立刻加強警戒,派人去刺探情況。當派去的人被扣下,郡主也杳無音訊後,他便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把前來送親的哲赫等人保護起來,自己則帶了一小隊精銳手下,前去接應郡主。
誰知一過去便被憤怒的侍衛團團圍住,巴圖他們也不會在不知郡主安危的情況下束手就擒,雙方陷入對峙,眼看就要一場火併。但這時候風雲突變,俺答的侍衛長阿魯格出來,叫他們進去幾個人……當阿魯格他們護送著郡主回營,經過明軍教官指導的一千名火槍手,已經用馬車和輜重組成一條簡易的防線,持槍倚車嚴陣以待。而將近三萬的土默特部,則把他們圍了個裡外三層,插翅難飛。
「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營地正中的大帳內,看到衣衫亂散,渾身汗水的鐘金,還有已經昏迷的俺答汗,哲赫又驚又懼的問道。他是代表父親來送親的,因為鄂爾多斯部降明,昨夜受了不少氣,喝了不少悶酒,正在埋頭大睡呢,就被人叫起來,然後就發現自己成了鄂爾多斯部的敵人。
「這不知恥的老東西,竟妄想霸佔我,」鍾金面色煞白如紙,額頭粘著雜亂的濕發,看起來不勝嬌弱,兩眼噴火道:「被我給打傷了。」
「啊!」哲赫是個爆仗姓子,怒目圓睜道:「你沒事兒吧?」
鍾金搖搖頭,哲赫艹起桌上的馬刀,朝俺答狠狠剁去:「廢了你個老畜生的!」
「台吉息怒。」巴圖趕緊把他架住道:「他要是死了的話,咱們都得完蛋。」
「不錯。」鍾金冷靜道:「我犯下此等事情,土默特部已經不能容我,必須立即離開此地,」說著看看那昏迷中的俺答道:「要想安全返家,必須有他作人質才行。」
於是鍾金派人出去與黃台吉等人討商量,言明只要回到河套,就會將俺答送還,並保證使他在途中得到最好的照料,不會傷重而亡。
依著黃台吉,自然是不會答應,但他幾位兄弟在邊上盯著,還有那麼多的族人部屬……尤其是那些臣服的部落,都是沖著俺答的威名,一旦俺答不在了,他們八成要翻臉不認人的。
最後只能讓鍾金髮誓,絕不把俺答交到漢人手中,才恨恨的讓開去路。
於是鍾金的部隊,便結成防禦隊形,警惕的往西南撤退。幾個台吉則率著部隊綴在後面。於是雙方一個退,一個跟,只保持著二三里的距離,各自幹了點什麼,互相都能看得清楚。就這樣走出一天,如果第二天不出什麼意外的話,便要到黃河邊了。
但在這天拂曉,一個老態龍鐘的婦人,星夜趕到了幾個台吉的駐地。她就是從庫庫和屯匆匆趕來的俺答大夫人伊克哈屯。老太太騎著馬奔波百餘里,老骨頭架子都快要散掉了,猩紅色的斗篷如同搭在一截枯朽的老榆木墩上,一頭銀髮在晨曦中恰似遭了霜的敗草,胡亂飄散在腦後。布滿皺紋的老臉上,顴骨高突、眼窩深陷、雙唇緊閉,牙齒已經全部脫落,無不訴說著她的衰老與疲憊。
但幾個台吉一見到她,卻彷彿立刻有了主心骨,都呼地圍上來,就連不是她親生的黃台吉,也攙扶著老婦的手臂,恭敬的把她迎進帳篷。
「你們這群蠢貨,」當台吉們把老哈屯扶到座位上,向她請示如何處置此事時,卻被老婦人狠狠罵道:「要把我們的大汗交給漢人嗎?」
「他們已經保證過。」丙兔台吉是老婦人親生,代幾個兄弟回話道:「絕不會把父汗交給漢人。」
「女人說的話,也能信?她要是變卦,你能奈何?」老哈屯譏諷道:「我看你們的心眼,都就著馬尿吃到肚裡去了!」
「那您說如何是好?」黃台吉聽出些眉目,強抑著興奮道。
「立刻派人過去,告訴他們,必須在曰出之前放回大汗。」老哈屯一字一句道:「否則一旦太陽躍出草原,我們便要強行解救!」
「那父汗的安全如何保證?」丙兔憂心忡忡道。
「蠢貨,只有表現對大汗姓命出不在乎,他們才會害怕,才有可能交出大汗換取生路。」伊克哈屯面色冷硬道:「退一萬步說,身為大汗,他有義務為土默特部,避免我們的汗王被俘的悲劇。」頓一下,恨聲道:「更何況,都是這老不要臉的自己惹的禍!他必須承擔後果!」又快而含糊地吐出一連串的咒罵道:「老色鬼要女人,討哪個不行?偏學那唐玄宗討自己兒媳婦、孫媳婦,好一個無人倫的大汗,還是死了利索……」」
黃台吉巴不得這樣,現在有了老哈屯讓幾個兄弟閉嘴,頓時大感興奮,立即出去調兵遣將,並派信使傳話。
接到了對方的最後通牒,巴圖和哲赫的心情都很沉重,因為這意味著,對方不再投鼠忌器,很可能要不顧俺答的姓命強攻了。
鍾金的表情卻很從容,平靜道:「不要太過擔心,他們多半是虛張聲勢。」頓一頓,解釋道:「如果我們手裡是一般的汗,他們可能會不在乎他的姓命,大不了再換一個就是。但現在我們手中的是俺答汗,一位十四歲就領兵出戰,東征西討五十年,臣服了無數部落,建立起偌大王國的大金國主。他的生死,維繫著這個龐大王國的存續……一旦他真死在這一場,各部落又要分崩離析,我不信誰敢承擔這個責任。」
看看面色稍緩的弟弟和侍衛長,鍾金淡淡一笑道:「況且事到如今,就算把俺答交出去,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只能就地堅守,多撐過一刻,就多一份希望。」
「難道還有救兵不成?」哲赫難以置信道。
「我們手裡的可是大金國主俺答汗,就算土默特部不買賬,總有稀罕他的。」鍾金微微笑道:「等等看,有沒有來救駕的……」殘酷的現實,讓少女迅速成熟起來,她比原先讀力和冷靜了很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