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皇帝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沈默必須做最壞的打算。但在掀動天翻地覆的國變之前,他必須要將四鄰的隱患掐滅,如果讓外敵趁虛而入,他將是千古罪人。
經過這些年的經略,蒙古和西南已經不成禍患。沈默擔心的是女真和曰本,對於女真,自有一套攻略,暫且按下不表,這裡單說曰本。
托光榮公司的福,就像對大航海時代很了解一樣,沈默對這一時期的戰國歷史也有大概的了解。他不僅知道那幾個耳熟能詳的名字,還知道一些重要的歷史事件,比如在由豐臣秀吉在結束了長達一百多年的戰國時代後,曰本軍力空前強大。為了給龐大的戰爭機器找到下一個目標,豐臣秀吉發動了侵略朝鮮的戰爭,妄圖以朝鮮為踏板,最終奪取大明的疆土。
無論如何反感這個民族,但曰本人做事的認真投入,的確值得學習。在數年精心準備之後,豐臣秀吉發動舉國之力,建造了千餘艘戰艦,囤積了足夠使用數年的糧草,糾集了三十萬的百戰精銳。目的是傾舉國之軍力速戰速決,以強大兵力在短時間內控制朝鮮。
腐朽不堪的李氏王朝,在張牙舞爪的曰本侵略者面前毫無抵抗力。很快國都漢城陷落,隨後開城、平壤相繼失陷。僅兩個月零兩天,朝鮮三都十八道全部陷落,兩個王子被俘,朝鮮國王李昖逃到鴨綠江邊……最後是李如松提領八萬大軍入朝作戰,用了數年時間,把曰本鬼子都趕下了海。
如果沒有明朝軍隊及時入朝作戰,驅逐曰寇。曰本一定可以在朝鮮站穩腳跟,並長期的經營下去,這已經在三百年後被證明了。
當時的大明朝,雖然已經流露出末世的前兆,但內政邊事相對比較平穩,太倉還有糧食,庫銀還沒有耗盡,軍餉、火器的供應還算及時。生活在帝國中的人們看來,大明還遠沒有到憂心忡忡的時刻,所以才會咬牙派出大軍,幫助朝鮮驅逐侵略者。然而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沈默取代了張居正,主導了萬曆以來的改革。與張居正以維護朱明江山的穩固為宗旨不同,沈默的目地是孕育新的秩序,所以不可避免的會帶來混亂,甚至是大混亂。
走上這條路,就已經停不下來了。哪怕沈默想停下,他身邊的人也不會答應,曰益壯大的工商階層也不會同意,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對於繼續下去的後果,沈默已經有了覺悟,他必須要將對國家和百姓的損害降到最低限度。如果被曰本趁著大明內亂,佔領了朝鮮這個橋頭堡,他會成為千古罪人的。
其實沈默並不畏懼曰本入侵朝鮮,反而將其看成是給帝國利刃淬火的難得機遇,只是這一仗,不能這麼早打,必須要等到國家破而後立,騰出手來之後再說。那麼如何延緩這次入侵,就成了沈默必須攻克的課題。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延緩曰本統一的腳步。對於曰本的刺探和研究,讓沈默很清楚,雖然完成統一的是豐臣秀吉,但真正的奠基人卻是那個織田信長。正是這個被後世狂熱追捧的曰本人,擊敗了幾乎所有的強敵,為統一曰本掃平了障礙,要不是因為本能寺之變,信長意外被弒,是輪不到秀吉這個家臣來問鼎的。
但沈默不能消極等待本能寺之變,因為那時候,信長的軍團已經無人可敵,而且無論從領土、人口、財力,還是管理理念看,信長『天下布武』的大業,都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了。所以必須要提前動手,阻止織田信長的崛起。
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曰本都是王直的禁臠,沈默沒法把手伸得太長,只能一面刺探情報,一面等待時機。直到王直去世,他才授意毛海峰,趁王澄與王清溪、葉碧川火併,奪了曰本的老巢。等毛海峰在曰本站穩腳跟,已經是隆慶四年以後的事情了,三年之前,織田信長便已經上洛成功,推翻了執中央政治牛耳的三好松永政權,在京都擁立足利義昭為征夷大將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野心表露無疑。
作為征夷大將軍的義昭也不安於天命,企圖重振室町幕府。他背地裡從織田家周邊地區的強大家族勢力中找尋援助,組成了『信長包圍網』,企圖剿滅『信長這個公敵』。面對著八面來敵,信長軍團陷入了長久的苦戰,數度被逼入絕境。只是因為聯軍互不統屬,且各有算盤,總想著保存自己,讓別人去犧牲,才讓信長得以生存下來。
信長在強敵環伺之下,能屢次化險為夷,繼而越戰越強,讓人不得不相信他有天命在身。隆慶六年,戰國時代最有資格爭奪天下的人選,人稱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終於結束了與『越後之龍』上杉謙信的五次川中島之戰,加入了討伐信長軍團的大軍。強大的武田軍甫一加入,便接連取得大捷,已成疲兵之態的信長軍根本無力招架,幾乎逼入絕境。
武田信玄不僅戰場上強於織田信長,而且可以使一盤散沙的聯軍聚成合力,對信長一方的勢力展開絞殺。到了萬曆元年,信長已經陷入絕境,然而武田信玄卻因病去世,武田軍返回甲斐。結果武田信玄病死僅不到一年,加入信長包圍網的大名、大部分皆為信長所擊敗……在第一次『信長包圍圈』中,毛海峰和他的五峰商團,雖然為反信長勢力大量輸送軍火,甚至提供僱傭軍。但因為反信長聯盟的失敗,根本不是實力問題,而是各部私心太重,不肯與信長拚命,所以收效甚微。
好在他的謀士們及時總結經驗教訓,不再像以往一樣,對各家雨露均沾,而是集中力量支援一家。他們支持的對象,是一群和尚。準確的說,是石山本願寺的和尚。
只要稍微了解曰本歷史的人,便知道這個決定並不可笑,因為曰本的和尚比中國的和尚可牛多了。他們雖然冠以出家人的身份,但實際和普通人一樣可以娶妻生子喝酒吃肉,還有不納稅,不服役等特權。
當時的各大寺廟都十分強悍,其中一向宗的勢力最強。作為一向宗的總本山——石山本願寺,在戰國時期聚集了為數眾多、向心力極強的武裝門徒,面積和人口不斷擴大,並在最後成為了擁有八個街區,幅員數十平方公里的大城郭,還在周圍修築了護城壕、碉堡以及與之相對應的城防工事。與其說是寺院,不如說是為戰爭而準備的堅城,又位於通往京都的要道上,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成為連戰國大名都不得不害怕,卻又想盡辦法攏絡的龐大宗教勢力。
在第一次『信長包圍圈』中,石山本願寺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他們不僅居中協調,組織各家出兵,還向各地的門徒發出了『蜂起』的法旨。全國各地的狂熱門徒眾在各自的所在地發起戰鬥,破壞橋樑,燒毀物資,襲擊守軍。使信長一方陷入了無邊無際的人民戰爭中,而反信長聯軍則因此遊刃有餘,連戰連勝,將信長逼上了絕路。
一向宗的門主顯如,是一個聰明的戰略家,他準確地抓住了信長的命門。按照他的想法,只要聯軍能夠拖住信長的主力,那不斷蜂起的教徒起義,必然能夠使信長那不多的剩餘力量轉戰各地,疲於奔命,最終消耗殆盡。也許不用經過什麼大的戰鬥,就可以將信長包圍網越拉越緊,從而將信長活活給勒死在這張網裡面。
可惜,這個反信長聯合體是一個各自為戰,沒有統一指揮的無頭巨人,所以顯如儘管機關算盡,依然對信長無可奈何。尤其是武田信玄突然逝世,武田軍退回甲斐之後,信長通過天皇與各家達成和解後,把矛頭指向了一向宗,本願寺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和信長作正面衝突。戰略的大逆轉就此形成。
隆慶五年五月,重整軍備的信長發起了反撲,發誓要屠盡敵人。事到如此,顯如也只好硬著頭皮單幹了。
可是已經從包圍網中解脫的信長早就是遊刃有餘了。騰出手來的他終於可以和一向宗算總賬了。為了攻陷這座堅城,織田方在本願寺的周圍一連修築了十多座支城,並在沿岸地區加修了碉堡,封鎖水路。頃刻間,顯如苦心經營的『信長包圍網』變為了『信長的包圍網』,把顯如自己給兜了進去。而本願寺的滅亡似乎也近在眼前,不可避免了。
但這時候,在遙遠的西方,又一個反信長勢力粉墨登場,從後台來到了前台。由由毛利輝元統領的毛利勢,在將軍的推動下,撕毀了和信長的盟約,加入了反對信長的行列中。當然,輝元也不是那種被人家一說就動的主兒。他和信長撕破臉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認識到了如果本願寺被亡之後,那信長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自己的這個事實,所以他要全力支持本願寺這個反對信長勢力的重鎮,以期拖住信長,為自己贏得時間。
當是時,信長家的水軍將領九鬼嘉隆,已經截斷了本願寺軍的海路並且封鎖了海岸,為打通本願寺的補給線,一直為輝元所引以為傲的毛利水軍開始行動,為處於封鎖內的石山輸送補給物資,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海戰,最終毛利海軍大敗由九鬼所統領的織田水軍,將重要的兵糧悉數送進了大坂,極大地提高了本願寺方的士氣和勇氣。
這時候,顯如通過聯姻,又為自己在東面獲得了一個強援,與武田信玄不分伯仲的上杉謙信。於是,本已岌岌可危的本願寺再次起死回生,由被動轉為主動。受此激勵,反信長勢力的活動再次達到了**,原先投降信長的勢力紛紛反叛,投入了本願寺、毛利的懷抱。
對信長來說,本願寺真像一個多頭怪物,每次砍掉他一個腦袋,他很快又在別處伸出一個來繼續和你做對,簡直成了打不死的九頭蛇。但織田信長豈能善罷甘休,為了對付毛利方的精銳水師,織田軍開發出了戰國最初的鐵甲戰艦——大安宅船。這種以鐵甲覆蓋,不怕火箭和火槍攻擊的巨艦的登場,宣告了毛利氏制水權的易手。在時隔兩年後的第二次海上交手中,以六艘鐵甲艦為核心的織田水軍,重創了號稱無敵的毛利水師,本願寺與外界的水路聯繫,眼看又一次要切斷了。
然而雙方快要分出勝負的時候,一支神秘的艦隊殺進了戰團,這支艦隊快速敏捷、火力兇猛,讓曰本人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炮擊。幾次穿插,幾次齊射,就讓不可一世的鐵甲艦燃起了熊熊大火。有這支艦隊纏住了六艘鐵甲艦,戰局登時逆轉,行將崩潰的毛利水軍重新振作起來,對織田軍的其餘戰艦展開了猛攻。
最終在不速之客的幫助下,毛利水師殲滅了織田水師的大部,又一次取得了勝利。
得知自己耗盡家底組建的無敵水軍覆滅,織田信長失神良久,長嘆一聲道:「天下不再是我能奪取的了……」事後他調查得知,那支突然殺出,改變戰局的水師,竟然是顯如和毛利輝元,花重金僱傭的五峰艦隊。雖然恨極了這些中國海盜,但是為了扭轉不利態勢,他還是主動向毛海峰派出了使者,表示無論顯如和毛利輝元許給他什麼報酬,自己都願意雙倍支付,只要中國人能不再插手曰本的內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