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軒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的人,不管是對飲食、穿著、住宿、女人,還是沐浴,都非常講究。夏潯從他的住處、從他曾經坐過的車子,從聽香姑娘的容貌,還有眼前的這間浴室,就可以看出幾分端倪。
這是一間專門的浴室,設在後院花圃之,一室獨立,周圍芳草凄凄,鮮花怒放,風景優美,馨香撲鼻。四下里遠處綠蔭下才是供人行走的迴廊,有石子小道通向這裡,浴室前方不遠處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內設有石桌木凳,亭旁又植有幾叢修竹。若是沐浴之後,神清氣爽,著輕衣、捧香茗,在這亭一坐,靜賞四季之花,實在是愜意的很。
沐浴房很潔凈,設施也齊全,內間外間都以青磚漫地,外間是灶間,可以直接燒水,夏天倒不甚重要,冬天的時候可以隨時續熱,那就方便多了。內間有暖牆,還砌了一個五尺長六尺寬的池子,底下埋有陶制地漏和陶制排水管道,浴水可以直接排出,因此這間房子的地基打得比較高,浴池一角則是衣架和盛放洗浴用具的箱格。
幾個家人清潔浴池的,擔水燒水的,都在那兒忙活著,小荻也不例外,先去取了少爺換洗的內外衣褲回來,又挽起袖子幫著他們忙活。小丫頭幹活捨得賣力氣,赤著一雙藕臂張羅,天氣熱,不一會兒粉額上便膩出了細汗,一綹烏黑的秀搭在臉頰上,紅撲撲的健康可愛。
她先服侍夏潯寬了外衣,然後伏在池邊去試水溫,柳腰輕折,紅色的薄裙貼在身上,小屁股的輪廓呈現出來,有種桃的圓潤和曲線,她的心理,明顯還沒到在意男女之防的時候,又或者,在她心理並未把自家少爺當成該防的人么?
夏潯心裡怦然一動:「糟糕,關於沐浴……,張十三沒說那麼多啊,她不是要陪我沐浴吧?好象有人考證過這方面的習俗啊,似乎大戶人家的侍女,要陪男主人沐浴的,擢的人義正辭嚴地抨擊著封建社會的腐朽,字裡行間透露著他的羨慕和猥瑣,那些心理陽萎的偽君子。要是這般嬌俏可愛的小侍女穿著半透明的貼身褻衣,哥有一年不近女色了哇……」
「好啦少爺,水溫正合適。」
小荻姑娘直起腰,轉身沖他甜笑,看著她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以及她那尚未育完全的稚嫩身體,夏潯心的犯罪感油然而升,精神立即得到了升華:「堅決不可以!她還小呢,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干出拔苗助長的事呢?面對這樣一個天真可愛的未成年美少女,我就算不做聖人,也要做一個有良知的人啊。有良知才有未來……」
夏潯咳嗽一聲,故意板起面孔,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嘴臉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少爺自己會沐浴的。」
小荻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笑:「你有毛病吧?當然你自己洗,有手有腳的,你不自己洗,難道還要人家給你洗呀?真是的,我出去啦,你洗完了叫我!」說罷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和幾個下人跑到外面五角小亭里,嘰嘰呱呱地擺龍門陣去了。
夏潯碰了一鼻子灰,他短暫地哀悼了一下自己的偉大情操,便訕訕地寬去小衣邁進了水裡。
因為這些天他一天要洗幾遍澡,身上潔凈的很,所以這個熱水澡洗得很快。沐浴完畢,渾身清爽,夏潯穿上小衣後揚聲呼喚,小荻才跑回來,給他梳盤髻,束衣冠帶。
夏潯換了件粉色纏枝蓮暗花緞的道袍,長挽一個道髻,再汲一雙柔軟的蒲草織的很精緻的草履,一步三搖地出了浴室。
站在五角亭前,望著園優美的景象,他似乎找到了那麼一點楊家主人的感覺,可是一想起張十三那般藏在背後支配著自己的錦衣秘諜,他的臉色又微微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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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非常豐盛,楊府里唯一有資格陪少爺一起吃飯的人就是小荻,這是她從小就有的特權,楊氏父子對肖氏父女的確是以一家人相待的。可是此刻小荻坐在夏潯下,卻像個受氣的小女奴,她手裡捧著一個比她巴掌還要小一些的飯碗,挾一片薄薄的苦瓜,扒一小口米飯,再苦著臉望一眼自己面前那盤誘人的雞翅,悄悄咽一口唾沫……
難怪她話突然變少了,原來是……
夏潯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說道:「想吃就吃啊,又沒人擋著你。」
「不要……」
小荻依依不捨地向雞翅行注目禮:「人家正在減肥,吃多了就瘦不下來了。」
夏潯笑道:「你也不算很肥啊,減的什麼肥,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東西才行。」
「不算很肥?那就是真的有點肥了?」
小荻馬上抓住了他的語病,她狠狠地挾了幾筷子青菜放到自己碗里,又悲憤地望了一眼燒得色香味俱佳的雞翅膀,恨恨地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記恨人家小時候笑話你是個小胖子的事,你想報仇哇,少做春秋大夢了,你看著吧,我一定能瘦下來,哼哼!」說著她便眼不見為凈地跑了出去。
夏潯持箸輕笑,他開始有些喜歡這個地方了,也喜歡肖荻這個小姑娘,這裡不止有優渥的物質生活,還有溫馨的家的感覺,如果他真能取代楊軒,從此生活在這裡,享受這樣的生活,那麼莫名其妙地被投放到這個本不屬於自己的時空,也不是那般叫人難以接受的吧……
可惜,美夢總是容易醒的。獨自一人享用了豐盛的晚餐,家人又奉上一杯香茗,夏潯手捧茶杯,翹著二郎腿剛剛坐到椅上,一聲憤怒的、極具穿透力的怒吼聲便傳進了他的耳朵。
毫無疑問,能用一張櫻桃小嘴,出大嘴怪一般的恐怖聲浪的,放眼整個楊府,除了自己的貼身丫頭小荻還能有誰?夏潯不禁有點好奇:這個小丫頭又怎麼了?
天井裡搭著架子,架子上藤秧攀爬,遮蔭蔽日,這是個夏日乘涼的好地方。一串串還未成熟的葡萄沉甸甸地懸在架子上。葡萄架下,小荻和張十三對面而立,張十三一臉不屑的冷笑,而小荻則氣唬唬的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要不是有兩個丫環死命地拉著她,她就要用那尖尖的指甲去撓張十三的臉了。
夏潯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
「出了什麼事,你們在吵什麼?」夏潯板起臉道。
小荻一見他便告狀道:「少爺,人家可沒招惹他,我好端端地在這兒坐著,是他自己不小心,冒冒失失地撞上來,撞灑了人家的酸梅湯,只不過濺到他衣襟上一些,他就一把打翻了人家的碗,還說我……說我……」
張十三背負雙手,淡淡地道:「我說的難道不對?少爺寬待下人那是少爺的事,可下人要有下人的覺悟,窖里的藏冰也是你能享用的?滿世界的打聽打聽去,哪戶人家的婢子替主人管著東西,未經主人允許就敢擅自取用的。」
小荻面孔漲紅,怒道:「我不是……我不是……」
張十三曬然道:「你不是甚麼?難道你不是楊府的奴婢,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楊府的大小姐了?」
小荻氣極,大聲道:「我取用窖冰怎麼了?少爺從來都不說我的,幾時輪到你來管?你到楊家才幾天,我從小就跟著少爺的,要管我也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張十三氣定神閑,他眼皮一抹,轉向夏潯,沉聲道:「少爺,咱楊家的家業越來越大,府里的下人僕役們也會越來越多,有些事情是該立下規矩了,要不然以後下人們一個個都目無主上,那還得了?無規矩不成方圓,肖荻擅取藏冰自己受用,目無尊卑壞了規矩,少爺不該再縱容她。」
肖荻有恃無恐,楊軒雖是她的少爺,在她心實在如同她的親哥哥一般,她才不信自己哥哥會聽了這個大混蛋的話處罰他。夏潯看了眼張十三,張十三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陰鷲的眼神里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夏潯明白了,張十三在借題揮。在卸石棚寨時他就說過,肖氏父女是對楊軒最忠心的人,也是最熟悉楊軒的人,為安全計,要找個借口疏遠他們。眼下就是張十三在給他製造機會了,大戶豪門裡,下人們因為一句話而得寵失寵,尋常事也。
「少爺!」小荻氣憤地叫。
夏潯的目光從張十三臉上垂落,落到他腳下那碗酸梅湯上。碗打碎了,酸梅湯淌了一地,地面上有幾塊晶瑩的冰塊,因為染了酸梅汁,在燈光下出血紅妖異的光,看著那幾塊染了血似的冰塊,夏潯彷彿看到了一具凄艷的女屍在冰裡邊掙扎、吶喊,他的心裡攸然一寒。
「少爺!」
張十三也冷冷地叫了一聲,夏潯嘆了口氣,緩緩道:「小荻,把冰窖的鑰匙交給我。」
「甚麼?」
小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訝地看著夏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夏潯的臉冷下來,語氣也更冷:「以後,你不必再管著府里的冰窖了。」
小荻的鼻翅急促地翕動了幾下,霧氣迅氤氳了她的雙眼。她強忍怒氣從腰間解下鑰匙,往夏潯面前狠狠一摔,轉身就跑開了。
張十三趁機道:「少爺你看,她可有一點下人的規矩?主弱則奴強,要是人人都學她……」
夏潯沒接話碴兒,他彎腰把鑰匙撿起,舉步向前走去。
張十三大怒,只是眼前還有幾個下人在,實是不宜作,他只得強壓怒氣,快步追了上去。
「為什麼不利用這個機會,把她貶離內宅?」
一俟四下無人,張十三立即怒聲質問道:「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要白白放過?混帳東西,你還真當自己是楊軒了。」
夏潯一如往常的態度,恭謹馴服地辯解道:「十三郎,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楊軒對她父女一向極為寵信,我若突然翻臉,豈不令人可疑?再者說,要把他們趕走,是怕他們看破我的身份,眼下來看,他們父女對我並沒有起疑心,咱們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十三郎,你也說,府的大小事務乃至楊旭名下的各種生意,平素都是由肖管事打理的,我……我現在對這楊府里的一屋一舍、一草一木尚且不熟悉,如果貿然把他們父女趕走,各種事情我又撿不起來,豈不耽誤了十三郎和馮大人的正事么?」
他陪著笑道:「所以,小人斗膽,沒有遵從十三郎的意思,如果十三郎覺得不妥,那麼想找個罪名還不容易么,小人一定儘快把他們父女打出去就是了。」
張十三臉上陰晴不定,半晌之後忽地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膠,似笑非笑地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的確是我心急了些,那就暫時留著他們吧,明天肖敬堂會向你彙報帳目,你儘快了解仔細,然後把生意上的事情逐漸轉移到我的手,等咱們掌握了楊家生意的全部底細,再也用不著他們的時候……」
夏潯忙道:「那時再按十三郎吩咐,把他們遠遠地打開去。」
張十三滿意地一笑:「走吧,我帶你前前後後的走一遭,先把這一屋一舍、一草一木都認個清楚……」
夜色深沉,夏潯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睡著了,如果這時屋裡的燈光亮起,你就會現,他依然穿得整整齊齊。
「做為卧底,不要把你的倚仗放在你的同僚身上,要知道,犯罪份子也懂得反偵察,也會注意你的蛛絲馬跡,如果你頻繁地與自己人接觸,那麼你早晚有暴露的一天。當你成為卧底之後,警方對你最好的保護,其實是不提供任何保護;最安全的措施,就是不採取任何措施;所以你要學會如何自救,你要儘可能地利用你身邊可資利用的一切資源,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去達到你的目的!草木土石,皆可殺人!」
夏潯突然坐了起來,自腰間摸出一枚鑰匙,就著清冷的月光,靜靜地看著,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肅殺起來。手合攏,攥緊了鑰匙,夏潯抬頭望向窗外,窗外有一輪明月,皎潔無暇。
夏潯深吸一口氣,輕輕一縱身,就像一隻狸貓似的翻到了窗外。
窗外月朦朧,夜行人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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