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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著雨,生春堂藥鋪的顧客不多。今天那位坐堂郎去參加晚輩的婚禮了,庚員外挽起袖子,親自到前廳為病人坐堂切脈。他的醫術是入贅孫府後學的,不算特別高明,也還過得去。
來看病抓藥的是青州府衙的照磨官吳輝光吳大人,吳大人把手墊在一塊毛巾上,一邊讓庚員外給他號脈,一邊著牢騷:「剛從馮檢校的葬禮上回來,這兩天天陰,我心口兒有點悶得慌,你給好好瞧瞧。」
「大人請寬心,還是老毛病,您這病有年頭了,要一下子治好不大可能,不過舒緩病痛還是容易的,大人遇著什麼事兒心且放寬一些,這病自然先就好了一半了。」
「省得省得,這道理我自然省得。」
吳大人道:「可我這人就愛較真兒,一旦真遇上了事兒,忍不住。就說今天吧,今天在馮檢校的葬禮上,碰上個根本不會念經的和尚,我實在氣不過,還跟他理論了一番。唉想起來真叫人心酸吶,馮檢校做事沉穩練達,在任上時一向與人和氣,是個好人吶說死就死了,死了就死了吧,葬禮又這般寒酸,和尚連往生咒都念錯了,如何投胎轉世喲。」
庚薪抽回手,開始提筆寫字,一邊寫著藥方兒,一邊頭也不抬地道:「聽說馮檢校是患了急性絞腸痧,夜間掙紮起來,又不慎打翻了油燈,引起大火死的?唉,多年的積蓄,連著傢伙什兒全燒光了,虧得大人和幾位同僚幫襯,要不然買口棺材都難哇。大人也不容易,盡了心意就好啦,正所謂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吶。」
吳輝光撇撇嘴道:「絞腸痧嘿絞腸痧」
他左右看看,探頭過去,低聲道:「老庚啊,你是個實在人,我就透露給你知道,可別往外張揚,馮檢校,是被人給……」
他並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剁,嘖嘖地道:「咔嚓狠吶,一下子就身兩段,一個大活人,就這一下子,說沒就沒了。」
「什麼?」
庚薪筆下一顫,連忙停了筆,驚訝地道:「馮檢校是叫人給殺了的?天老爺,這可是殺人命案吶,馮檢校是官吶,殺官如同造反,怎麼就有人敢做這樣的事?噯,既然是被人殺的,怎麼都說是得了急病死的呢?」
「咳還不是讓齊王爺給鬧的」
吳照磨探過頭來,神秘地道:「因為上次楊軒遇刺的事兒,王爺把府衙的幾位大人都找了去,嚴厲訓斥了一番,說再這麼下去,王爺就要替咱們州府衙門管管青州地面上的事兒。得,上一次是青州縉紳遇刺,這一回更不得了,連州府衙門的官員都叫人給殺了?這樣傳揚出去那還得了?大人們不敢張揚啊,這事兒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可千萬別再叫旁人知道了。」
「是是是,大人您放心,我老庚的嘴巴一向嚴,再大的事兒我心裡都藏得住,絕不會對人張揚的。」
庚薪滿口答應著,把藥方子遞給小夥計。小夥計去抓了葯來,包成三包,用線捆了送回來。庚薪雙手奉上,遞給吳照磨,親自把他送到滴水檐下,陪笑道:「吳大人,您好走,遇事千萬寬心。」
吳輝光撐起傘道:「知道了,今兒往玲瓏山一行,我是感慨良多啊,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啊,活著的時候,還是好好活著吧……」
庚員外攏著袖子站在滴水檐下,看著吳照磨一步三搖的背影,心忽然一動:「殺人?殺人么……,別人可以殺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殺人?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啊」
庚員外攏在袖的雙手忽地握緊了,他被自己從未有過的想法刺激的臉龐脹紅,鼻息都粗重起來:「馮檢校是官,為了逃避齊王的斥責,府衙連馮檢校的死因都能瞞下來,更何況是楊旭一介生員呢。不光是他,還有那個賤人,還有那個小賤人,如果我把他們都一股腦兒地殺了……」
庚員外激動的開始簌簌抖:「我不但可以一雪奇恥大辱,也可以從此嘗嘗真正當家作主的滋味了,現在青州有個無影無蹤的刺客,官府又諱於張揚令人不安的消息,這……這是天賜良機啊……」
庚員外越想越激動,嘴角漸漸綻起一抹有些猙獰的笑容,這時黎大隱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一看到他的身影,庚員外馬上耷下了眼皮,重新恢復了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樣,慢悠悠地轉回了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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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夏潯來說,接下來的日子非常平靜。他除了打理自己的生意,就是開始著手物色黑鍋接替人,同時儘可能地轉讓、售賣自己的產業,而這一切都是對外打著要回江南完婚,對齊王則大表忠心,說是為了給齊王去北平採買毛皮、獸筋等貨物。
夏潯已把陽谷之行的經過向齊王詳細稟報了,在蒲台縣出手救人的時他也沒有隱瞞,還順口提起了打碎腰牌的事。一塊牌子齊王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只是聽說要等到數九寒冬,才能解決皮毛獸筋的來源問題,他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他的圈地運動正進行的如火如荼,從這上面弄到了大筆的銀錢,暫時不虞支付方面的問題。他沒想到採辦毛皮獸筋等物的本錢,夏潯會主動為他代墊,感動之下,對於夏潯要回江南完婚的事情,齊王很慷慨地答應下來,這樣一來,夏潯要挑選一個人在他不在的時候為齊王打理生意的要求自然也順利通過了。
應付的齊王滿意了,接下來的幾天夏潯就開始張羅生熟鐵的銷路,好在他以前雖未經過商,卻也不至於對生意是個完全的門外漢,再有肖敬堂這個理財高手從旁協助,經過幾天的忙碌,這件事終於理出了眉目,楊軒的生意已經上了軌道,手下幾個大掌柜都是人精,根本不需要他事必躬親,有了章程、有了門路,自然有人把他的生意打理的妥妥噹噹。
隨即,夏潯便在與生意場上的朋友一起飲酒時放出了自己要明年春天回鄉成親的消息。肖敬堂輾轉從外人口聽說了這個消息,登時驚喜若狂,立即飛也似地趕來見大少爺。一見他便老淚縱橫地道:「少爺終於肯回故鄉了,少爺肯成家立業,老肖也就放心了。多少年,多少年沒有回去了呀……」
在此之前,通過張十三的描述,夏潯感覺到,似乎楊鼎坤、楊旭父子和他們的家族有著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恩怨,他又清楚地記得,他正式頂替楊軒來到楊府的時候,肖管事曾對他說過,要他儘快解決終身大事,衣錦還鄉,迎娶娘子,看起來楊旭與故鄉那邊的關係非常的複雜。
而這一切的真相,只有眼前這個肖管事才可能知道的比較詳細,夏潯既然要去江南,對於楊家的恩恩怨怨就得先有個了解才行,對於他那個到現在還一無所知的未婚妻,他心裡也充滿了好奇,於是他馬上溫言解勸道:「肖叔,不要哭了,這是好事啊,你何必傷心呢。」
肖敬堂擦擦眼淚道:「是啊是啊,老肖這是高興,高興的。」
夏潯按他坐下,說道:「肖叔,父親以前和我說起過家鄉的事,只是語蔫不詳,那時軒年幼,也記不住許多,如今既然打算回去,軒想聽肖叔仔細說說咱們家的事兒,咱們回了家鄉,總要見見族父老的,到時候,如何相待才能拿捏准了分寸。還有我那未婚妻子,以前也……」
夏潯這麼說,心早已打好了腹稿,楊軒的父親是五年前去世的,就算他臨死那一年才對兒子交待過與家族的恩怨,當時楊軒也不過十六歲,說一句年紀幼小,不諳世事勉強也能搪塞過去,肖管事現在已經認定了他就是自家少爺,此處說話縱然有所閃失,也不致因此讓他生起疑心。
肖敬堂果然沒有懷疑,實際上楊旭是在幼年時聽父親說起過與家族的恩怨,後來漸漸長大,父親反而不再提起此事,只不過雖然不明白其詳細情形,楊軒卻也明白自己父子在家族那邊受了極大的委曲,因此一向不喜歡提起家鄉的事來。
一聽夏潯問起,肖敬堂又是辛酸又是激動地道:「是啊,少爺還是小時候聽老爺喝醉了酒時,偶爾講講故鄉的事。少爺從小就懂事兒,知道老爺在故鄉受了族人的大委曲,從此絕口不提家鄉事,連回鄉娶親也耽擱了,少爺這樣做可不該啊,以後該好好對待少夫人才是。」
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道:「少爺小小年紀就離開了故鄉,這麼多年都沒和那邊有一絲一毫的聯繫,少夫人家裡都不知道少爺您是生是死,現在何處呢。還好,老肖記得少爺是六歲離開家鄉,五歲時訂的親事,那時候少夫人才剛剛出生,算起來今年正是及笄之年。有婚書在呢,少夫人家裡不會這麼早就為她另擇夫婿的。」
夏潯忍不住問道:「肖叔,我那位未過門的妻子,你了解多少?」
肖敬堂破啼為笑道:「老肖隨老爺來青州時,少夫人還是個吃奶的娃娃,老肖哪能了解少夫人的事呀,不過少夫人的娘家,老肖卻是知道的。咱們家少夫人,是真真正正的大姓世家閨女。」
肖敬堂抿抿嘴兒,一臉榮光地道:「那可是陳郡陽夏謝氏的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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