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茗兒挺起胸膛道:「那當然。我徐茗兒雖然是女兒家,卻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欠人恩惠,自當報答。再說,茗兒可不是不講是非,助其為惡呀,楊家人的確欺人太甚了些。對啦,皇大爺,楊旭當時不叫楊旭,他叫夏潯呢,這回要不是他去我家求助,我還不知道這個楊旭就是北平的夏潯,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換名字。」
朱元璋笑道:「朕又不是什麼神仙,怎麼會知道?這事兒,回頭朕會問問的。」
朱元璋嘴裡說著話,心裡卻在急急思索:「十半的女娃娃,應該不會在朕的面前說謊,從我了解的情況看,夏潯與徐增壽也確實不像有交情的樣子,這麼看來,楊旭能攀上徐家,確實是因為茗兒的關係,如果是這樣,那倒不打緊。
在朱元璋的心裡,最擔心的就是臣子們別有用心地打群架,利用這個機會拉幫結派、結黨營私,劃分派系,從而把持朝廷,動搖皇權,尤其是這個時候,他正在逐步把權力移交給皇太孫,更需要朝廷的穩定,這是壓倒一切的大方略。
楊旭這場官司站在雙方背後的人,一個是太傅,一個是山王府,一旦較量起來,說不定就會牽涉越來越多的官員進去,進而釀成一場無法平息的大風泥由此觀之,焉知楊旭這件案子不是某個陰謀家拋出來的一桿測風旗?如果山王府只是礙於小郡主欠了人家的情,出面幫他這個忙」反倒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不必過於慎重了。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走了進來,朱元璋掃了他一眼」對徐茗兒道:「去看看寶慶吧,那丫頭最喜歡你,前兩天還念叼你的名字呢。」
徐茗兒答應一聲便跑了出去。寶慶公主是朱元璋最小的女尼,今年還不到四歲,小公主在深宮大內無聊得很,的確是最喜歡徐茗兒這個活潑爛漫的小姐姐。
待徐茗兒出去,朱元璋臉上慈祥平和的神態消失了,又恢復了一貫的冷肅:「甚麼事?」
那小內侍大氣也不敢喘,勾著下巴,細聲細氣兒地道:「回皇上」宮外傳來消息,太學生們說,五軍都督府處斷不公,抬著受傷的楊充先去了國子監,接著是貢院」禮部,又向御史攔街陳情,現在去了孔廟哭訴……」
朱元璋壽眉一挑,一股怒氣勃然而起。他秉性至剛,向來一言九鼎,獨斷專行」太學生們這是在製造輿論,迫使朝廷向他們讓步,立即引起了朱元璋的強烈反感。
挑釁皇權,這是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事,他固然愛惜子民,但是最終的出點」畢竟不可能是因為什麼天下為公,而是為了家天下的穩定和長遠。一幫太學生聚眾鬧事倒也罷了,可他們背後如果另外有人呢,這人是什麼目的?
朱元璋沒有忘記那個如驚鴻般在楊旭一案稍露頭角的黃子澄,當今皇太孫的太傅,他的一舉一動,就有可能影響到未來的皇帝,如果這裡邊有他鋒政治目的,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朱元璋治國,一個儒、一個法,剛柔並濟,齊頭並進。
一個,一個武,務求平衡,不想削弱任何一方。平衡之道,不僅僅體現在帝王權術上,也是治國齊家平天下的要術,現在朝武勢力堪堪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這是他多年來殫精竭慮才調整出來的效果。這是支撐著大明天下的兩根支柱,任何一根過於強大,或另一根過於薄弱,都有大廈傾覆的危險。
考慮到皇太孫弱,以後的例代皇帝都是繼守業,對官的依賴更重一些,未來的展官勢力必然越來越大,最終難免會出現南宋時的那種尷尬局面,朱元璋還有意識地讓現在的武臣集團保持著比官集團更強一些的勢力,這樣將來此消彼長,才能在一個更長的時間段內,保持武勢力的平衡。
朱元璋是個雄才大略的人,他的每一步舉措,其實都是深思熟慮過的,你可以認為它不是最成熟的、最科學的辦法,卻一定有著朱元璋自己的考慮和道理。他開八股科考取士,不是為了壯大官集團,其實也是為了控制官集團。
只是想法雖好,實際效果卻不好,因為他不可能事必躬親,實際控制著人才選拔權的依然是官,所謂的天子門生並不能改變這一事實,所以並沒有達到朱元璋想要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防止官勢力過於壯大,就只能保證武官集團的存在了。
實際上朱元璋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此後幾百年間官勢力的極劇壯大,確實架空了皇帝,他們夢想讓皇帝成為一個垂拱無為的「聖君」其結果就是造成了每一代皇帝都與龐大的官集團進行著激烈的權力鬥爭。明武宗、明世宗、明神宗……
他們被官們斥為荒唐無稽的表象下面的實質,其實就是權力的爭奪。這種內耗對國家全無好處,官集團一家獨大,也確實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在朱元璋永不加賦的遺命之下,大明做到了終明一朝永不加賦,成為古往今來賦稅最低的朝代。
可百姓仍不堪其苦,其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官集團為其階級及其後備集團:所有得了功名的讀書人,以及縉紳階層貪婪不厭地爭取福利,不納稅,不服役,偏偏他們還是最有錢的人,結果碩鼠越來越多,供養整個大明天下的責任,最後只能全部落在本來就最貧窮的那些老百姓身上。
朱元璋負手沉思半晌,神情慢慢凝重起來,他必須要搞清楚,黃子澄在裡邊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這場風波到底與他有多大關係,如果是黃子澄試圖利用此事打壓勛戚武臣集團,為他這位太傅將來把持大權,讓官集團一家獨大造勢,這根毒草就必須要拔掉了。
朱元璋慢慢站定身子,對那小太監道:「宣,錦衣衛指揮僉事羅克敵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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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千月和夏潯坐在雞籠山下一間茶樓靠窗的位置,慢慢品著茶,看著窗外不遠處的一幢宅院。
蕭千月悠然道:「稱看到了么?就是這裡。」
夏潯點點頭:「嗯,他剛剛挨了一頓揍,一時半晌怕不會出來了。不過心上人挨了揍,她一定會想辦法儘快見到他的,所以……」盯著他,他只是皮冉傷,一今年輕力壯的男人,用不了多久就會養好的。」
蕭千月呵呵一笑,抿口茶道:「好,那麼什麼時候動手?」
夏潯道:「楊家華邊都查清楚了么?」
蕭千月道:「還沒有,已經有人去戶部查楊嶸的征糧通關勘合了,今時不同往日,咱們不能大搖大擺的去查,需要耗費些時間。」
夏潯道:「成,那邊準備妥當了,這邊就動手。」
說著,夏潯飲干茶水站了起來,蕭千月也隨之站起,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羅大人很賞識你,大人身邊現在並非沒有人手可用,卻少了幾個得心應手的人。所以,辦完這件事後,大人打算把你留下,在都指揮使司當差。
你原來在青州做事,為防齊王那邊聽說了消息生起疑心,正好利用這兩起案子,對外就說是受山王府引見,羅大人才給了你這個官身,履歷的話,大人會重新給你造一冊。皇上那邊如果問起,就不能這麼打馬虎眼了,大人會向皇上提起你曾幫齊王爺做過事……」
蕭千月哈哈一笑,附耳道:「各位王爺都有自己撈錢的門路,皇上並非一無所知,只是皇上疼兒子,有意的裝糊塗罷了。你做的別的事都不會提的,只說王府不便出面經商,一概由你出面打理,也因著這層關係,大人賣齊王爺的面子,給你這功成身退之人一個出身,皇上是聰明人,不會多問的。不然真捅出什麼皇子的醜事來,皇上想裝也裝不下去了。」
說到這兒,蕭千月的笑容忽然一滯,臉上慢慢漾起一抹奇怪的表情,夏潯業已有所感覺,見他神氣古怪,便問道:「怎麼了?」
蕭千月慢慢吸了口氣,似笑非笑地道:「有意思,居然有人盯咱們錦衣衛的梢兒!」
謝雨靂一直不相信夏潯會對父母棺槨被刨出祖墳的羞辱淡然置之,所以一直暗關注著夏潯的一舉一動。
其實她現在和夏潯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可她還是來了。是因為夏潯在北平時那一抹同情而理解的目光,士為知己者死?還是因為夏潯甘心接受了她莫須有的指責,乖乖解除了婚約,保全了她有臉面,知恩圖報?亦或是因為夏潯的三年之內,不許她另行談婚論嫁,給了她一絲朦朧的希望?
她也不能明白自己準確的想法,以前她做什麼事,都有清晰的目的,而這一次,沒有。
她喬裝改扮,悄悄地躡在夏潯後面,忽地看到夏潯和那個蕭千月閃進了人群,不由一急,急忙加快了腳步,可是剛剛追進兩步,突然心生警兆:「不對!其有詐!」
謝雨靂立即轉身,亦往人群一閃,鴻飛冥冥,翩然不見。
可是,女飛賊的手段了得,錦衣秘諜就是吃素的么?夏潯和蕭千月緊緊盯著她若隱若現的身影,一場反追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