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官鎮外的碼頭上,出海打魚的xiao船6續歸來,巡檢司的xiao吏們逐船檢查著,順手抄一條看著順眼的féi魚回去下酒,那也是常有的事。
巡檢甘青陽甘大人坐在一張桌前,桌上橫著腰刀,砸了砸已經喝沒了味兒的茶水,正想起身去方便一下,忽地看到一艘雙桅大船遠遠駛來,登時站住了腳步。
自從曹國公李景隆同江浙地方官員很默契地進行了妥協,江浙地方官員全力配合他剿滅真正民憤極大的海盜,而他則放寬了對沿海居民的限制之後,雙桅大船又可以下海了,方才這些漁民的xiao船只能在近海作業,不敢往深處去的,而雙桅大船卻可以走得遠些,這樣的漁船歸來,應該有些新鮮、希罕的貨色。
甘大人的興緻上來了,想親自查查這條船,nong幾條平時難得嘗到的海味。船越駛越近了,到了碼頭停下,卻見船上空空如野,根本不是捕魚船,巡檢大人先是大失所望,隨即卻又精神一振:現在朝廷剿匪的風聲很緊,莫不是捱不住,逃上岸來的海盜?
他興沖沖地想要登船查看,船上跳板一搭,卻有一個人施施然地走下來,那身穿著,怎麼看都像是在海上混跡多年的海盜,甘青陽立即抓緊了腰刀,喝道:「甚麼人?」
那人肩上背個包袱,向懷中一探,摸出一件東西向他一揚,甘青陽只看見是一枚腰牌,還沒瞧清楚,那人就收了起來,看看碼頭情形,泰然問道:「現在盤查還是這麼緊么?曹國公還沒有回來?」
甘青陽摸不清他的來路「xiao心地答道:「曹國公率水師追殺南海大盜陳祖義,一路往福建去了,已經走了十多天,估摸著這幾天就該返航了吧?你是……方才我沒看清你的腰牌。」
夏潯重又摸出腰牌,丟到他手裡,甘青陽看清楚是錦衣衛的總旗官,心中更是吃驚,連忙把腰牌雙手奉還,陪笑道:「原來是總旗大人,不知大人怎麼稱呼,這是……從哪兒來?」
夏潯瞪了他一眼道:「識得我的身份就行了,有些事,是你能打聽的?」
他回身向那船上水手拱拱手,說道:「有勞幾位一路相送,這就請回吧。」
那船上水手向他打聲招呼,立即離岸而去,夏潯站在岸邊,看著那船漸行漸遠,直到一箭之地以外,才輕輕嘆息一聲,舉步離開碼頭,把巡檢司一班人都當成了空氣,壓根沒再理會他們。俟他走遠了,甘大人才悻悻地呸了一聲,罵罵咧咧地去找茅房方便去了。
夏潯知道李景隆還沒回來,心中便也不甚著急。他沒像上回那樣,徑直趕去杭州,先在岸上找了家酒館,點了些飯菜吃。那掌柜的很奇怪,到了海邊,少有人不嘗嘗海鮮的,習慣了海上生活的人,更是非魚蟹不歡,可這位客官卻有點怪,守著大海,專挑6上爬的東西吃,什麼jī鴨鵝兔、豬牛羊rou,一點海腥也不沾。看這漢子生得壯碩,這飯量也大,一大桌子菜,風捲殘雲一般,被他吃個精光,這才施施然離去。
夏潯走出飯館,行不多遠,恰看見李唐的漆器店,想起上一回自己在島上身份敗露,十有**就是這李唐與雙嶼幫私通消息,便信步走進店去。到了店中一問,李唐卻不在,夏潯原也無心尋他晦氣,正要轉身離開,卻見他風塵僕僕地從外邊回來。
一見夏潯,李唐登時臉色大變,夏潯微笑道:「李掌柜的,別來無恙啊。」
李唐雙膝一軟,差點兒跪在地上,顫聲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不關草民的事啊。」
夏潯笑道:「哦?果真與你不相干?」
李唐連忙賭咒誓地道:「不相干,絕對不相干。大人啊,我原來不曉得你的身份,還在賈頭領面前為你作保來著,你忘了么?再說你那東西放在客棧里,草民哪有本事去取來?是你被帶走第三天,島上來了人,客棧掌柜也是與他們熟識的,由著他們取了大人的包裹離開。後來,他們又找上門來,責我包庇掩飾,我才知道大人的身份,要不是因為和他們相識日久,他們幾乎要疑心是我串通了大人矇騙他們。」
李唐又怕又慌,眼淚都快下來了,夏潯見狀,反而安慰道:「好啦好啦,本官早就沒事了,這件事,你也不必再說與旁人知道了,本官不會追究你的責任的。你這風塵僕僕的樣子,從哪兒來?」
李唐喜出望外,哽咽著道:「多謝大人開恩。這些天,朝廷緝拿海盜風聲日緊,生意清淡了許多,草民無所事事,便與姨表兄去了杭州,他那外孫過滿月,草民這是剛剛回來。」
「於兄已經生了?男孩女孩?」
夏潯想起自己在河邊xiao酒店裡救下的那個孕婦,在海邊這幾個月真快啊,當時她還大腹便便,想不到現在孩子都過完滿月了,李唐道:「男孩兒。大人的事,草民和表兄一家人都說了,因為確非草民壞了大人的事,他們一家人倒沒有怪責於我,不過他們很是為大人的安危擔心,大人可是他們一家的大恩人吶。他們夫妻中年得子,求醫問yao的忒不容易,若非大人出手相救,這孩子怕是保不住呢,我這次去,他們一家人都在念叨大人,回頭兒草民把大人生還的消息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夏潯心道:「若非於家翁婿相助,我還不能順利接觸雙嶼幫,圓滿解決這件事呢,倒勞他們如此牽掛。」
便微微一笑道:「呵呵,我正要回杭州去,於兄家在何處我還記得,我去看看他們就是了。」
一路往杭州去,夏潯一路收集著消息,李景隆每有斬獲,不論大捷xiao勝,都要軍驛信使大張旗鼓沿途傳報的,所以很多消息夏潯都能知道,李景隆對陳祖義緊追不捨,一路往南洋追下去,陳祖義現在有糧有水,毫不慌1uan,但若論兵力,卻遠不及李景隆,他的目的地在滿刺加,目標既定,可行的路線便也只剩下那麼幾條,不像在xiao範圍內與官兵周旋戰鬥,總可以避其鋒芒,所以大仗硬仗倒也著實打過幾回。
李景隆在後面一路追,前邊又有彰泉各地的水師出海攔截,陳祖義這南返之路著實辛苦,李景隆打沉了一艘海盜船,活捉了兩百多個海盜,陳祖義一路南下,在沿途水師的攔截之下,又損失了兩艘船,一艘被燒毀,一艘被官兵剿獲,最新的消息中,陳祖義已穿過澎湖列島的封鎖線,夏潯估計李景隆不會再追下去,數日之內當可返航。
夏潯知道李景隆對自己居心叵測,一直在找機會尋自己的碴子,好在他讓自己干起了老本行:偵輯刺探,雖然危險,卻不必時時守在他身邊,等著他挑自己的mao病,現如今東海之事已順利解決,剿海之戰馬上結束,只要自己等到他凱旋而歸,他也就找不了自己的mao病了。
有鑒於此,夏潯決定留在杭州,等著李景隆返回。他肩上有傷,還沒有好利索,這正是一個有力的借口,因為創口腐rou已經剜去,現在也看不出到底是如何受傷的,他隨便編個借口,就能解釋自己受傷的原因和這段時日的失蹤理由了。
夏潯到了杭州,先去了於仁府上。於仁家祖上數代為官,到了於仁這一代也是杭州城裡有名的士紳,家境殷實,府邸幽靜雅緻,既不顯華貴,又不失高雅。
到了府前通報身份,片刻功夫,於仁便興沖沖地迎了出來,一見夏潯便驚喜道:「夏兄弟!啊……是楊大人,你……你安然無恙?」
夏潯手裡提了兩盒喜餅子,笑yínyín地道:「於兄,久違了。兄弟身負朝廷使命,前番對於兄隱瞞了身份名姓,還請莫怪。」
於仁笑道:「不怪,不怪,恩人安然返回,這真是邀天之倖,來來來,快快請進。」
於仁一把拉住夏潯的手臂,往府中便走,一路走一路道:「今日府中正開家宴,楊大人……」
夏潯忙道:「於兄,你我兄弟相jiao,且莫再說甚麼大人,就叫我老弟便好。」
於仁是個坦誠君子,原也不在乎官身地位,便笑著改口道:「好好好,難得老弟上門來,咱們一起吃酒。」
說著便對迎上來的一個xiao童道:「快去請夫人抱少爺出來,我兒的救命恩人來了。」
夏潯連連遜謝,不一時於仁夫人抱了孩子出來,一見夏潯連連稱謝不已,夫妻二人請他在xiao客廳里落坐吃茶,問起被擄上島之後的情形,夏潯撿那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編,於仁夫婦都是坦誠忠厚的人,哪有半點疑心。
夏潯又從於夫人手中討過那個襁褓中的孩子,見xiao傢伙生得天庭飽滿,眉目清秀,到了自己懷中不哭不鬧,只睜著一雙黑如點漆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粉嫩嫩的煞是可愛,心中也很是喜歡。
他伸出一根手指,讓那xiao傢伙抓著,逗nong著他,隨口笑道:「令公子生得好生可愛,不知可取了名字么?」
談起自己兒子,於仁也是笑得合不攏嘴,他三十一歲了,這才有了孩子,擱在這個年代,已經接近老年得子的範疇了,平日兩口子為了生子求醫問yao,廟宇道觀也沒少去,哪能不珍惜。‖百‖度※錦‖衣‖夜‖行‖吧※‖‖
於仁眉開眼笑地道:「為兄已經為他取了名字,單名一個謙字。謙謙君子,卑以自牧,為兄並不指望他來日顯貴聞達,只希望他能謹身自省,做一個坦dang君子,也就夠了。」
「謙,于謙,于謙……」
夏潯念叼了兩句,身子突然一震,險些把那孩子丟在地上:「老天,我懷裡這個xiao傢伙,不會就是于少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