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義滿焚香下跪,隆而重之地三跪九叩,其後跟隨的從多公家、武家隨之一齊下跪,內中卻有一個身形相對其他諸人顯得高大些的大臣動作遲鈍了一些,以致眾人跪下後,他就像鶴立雞群一般突出。/.joo/文字音!雖然他也馬上就跪下了,不過這剎那的遲疑還是被夏潯看在眼裡。
夏潯看到,那人是被旁邊跪下的一個大臣拉了一下,這才不情不願地跪下,而且俯之際,頰肉囘緊緊繃起,似乎滿懷怒氣。這人在足利義滿身後三步處,是眾大臣中最靠前的七位大臣之一,毫無疑問,應該是足利義滿手下權勢最大的大臣之一,夏潯仔細地看了他幾眼,記下了他的模樣。
眼見足利義滿執禮甚恭,鄭和的神態也嚴肅起來,他取出聖旨,莊重地向前三步,走到足利義滿面前,高聲宣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復載之間,土地之廣,不可以數計。古聖人疆而理之,於出貢賦力役、知禮儀、達於君臣父子大倫者,號曰中國。
而中國之外,有能慕義而來王者,未嘗不予而進之。非有他也,所以牽天下,而同歸於善道也。
茲爾日本國王源道義,心存王室,懷愛君之誠,逾越波濤,遣使來朝,歸逋流人,貢寶刀駿馬甲胄紙硯,副以良金,聯甚嘉焉。
日本素稱詩書國,常在聯心。第軍國事殷,未暇存問。今王能慕禮儀,且欲為國敵愾,非篤於君臣之道,疇克臻茲。今遣使者楊旭鄭和,出使日本,賜冠服、文綺、金銀、瓷器、書畫等物,並允許日本國十年一貢,正副使等可以多至二百人,在江浙貿易。
嗚呼!天無常心,惟敬是懷。名無常好惟忠是綏。聯都江東,于海外國惟王為最近。王其悉聯心,盡乃心,思恭思順以篤大倫。毋容逋逃,毋縱姦宄。俾夭下以日本為忠義之邦,則可名於永世矣。王其敬之,以貽子孫之福。故茲詔諭,宜體眷懷。」
鄭和宣旨已畢,足利義滿高舉雙手接過聖旨,領旨謝恩,行禮如儀這才站起身來。一直冷眼打量足利義滿身後眾公家、武家大臣反應的夏潯用肩膀輕輕一碰鄭和跨前一步長長揖禮:「大冉輔國公,見過大王!」
鄭和被夏潯一碰,心領神會,忙也極默契的踏前一步,自報身份,行下禮去。方才二人是代天子宣旨,代天子受禮,此刻旨意宣達已畢對方是大明永樂皇帝親口所封的日本國王,地位比他們高了一層,自然要以下臣之禮覲見。
足利義滿一見二人神態恭敬先是稍稍一怔,臉上便露出由衷的喜悅,連忙上前一步,將二人扶起,連聲道:「兩位天使不要客氣。天使遠來,跨海踏波,一路舟車勞頓,真是辛苦了。道義欣聞天使遠來,不勝歡喜之至,所以遠迎至此,親自接兩位天使回京都,請二位天使登車!」
三人宣喧一番,互相謙讓許久,最後由足利義滿的儀仗行在前面,夏潯和鄭和的車駕緊隨其後,兩隊儀仗合做一隊,繼續向前行走。許多稍顯不忿的公家、武家,見大明使節對自家將軍也執禮甚恭,神色便緩和了許多。
過了一陣兒,再天陽悄悄摸囘到了夏潯和鄭和的車上,車上,兩人並肩而坐,正低聲說著什麼,何天陽一摸進來,縣潯便住了。,問道:「甚麼事?」
何天陽道:「國公,卑職現許多日本大臣對他們的征夷大將軍向兩位使節如此卑躬屈膝甚為不滿,禮部隨行的官員對國公和鄭公公向日本國王行外臣之禮也很是不滿。我覺著,得提醒國公和鄭公公一聲,如此這般,里外不討好,何苦來哉。咱們是天朝上國,他們是上趕著巴結咱們的破落戶,大人應該倨傲一些、霸氣一些才是,免得禮部那些人聒噪,也能震得住他們!」
夏潯搖搖頭道:「切不可如此想,你給我知會下去,咱們的人,如果誰敢擺譜,做些不必要的事情來激起日人的反感,一俟本國公知道,必定嚴懲不貸!」
何天陽本是來慫恿夏潯的,反得到這麼一句吩咐,不由一怔,雖然答應著,神色間卻甚不服氣。
夏潯語重心長地道:「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潛在的敵人。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要善於從別人的身上學習,那才是真正的制勝之道。一味的狂妄驕橫,看不清別人的優點和長處,那麼失敗也許很快就會來臨了。」
何天陽撓了撓頭,還是不太理解,夏潯一笑,說道:「不錯。你也看到了,日本國是有很多人,對他們的國王這般執禮甚恭不甚滿意的。其實如果你是他們,這樣的態度又有什麼不可理解的呢?難道你的國家小,你的君王做兒皇帝你就心悅誠服?」
這一回,何天陽當真陷入了沉思,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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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潯道:「記住,我們不是施捨來了,我們來,也要獲得我們想要得到的實際利益,這才是根本,對別人尊敬,並不會降低你的身價,盲目地狂妄自大,才會真的讓人看不起,狂妄驕橫,贏不來別人自內心的尊敬和恭順。日本,有人傾慕我天朝文化,有人反感對天朝鈣臣。我們這時候應該怎麼做?是做些蠢事,把傾慕恭敬我天朝的人推到敵視我們的人那一邊么?」
何天陽點點頭,但依舊有些不甘心地道:「可……那足利義滿也未必就是真心順服,還不是覺著向咱大明稱臣,對他有好處?」
夏潯道:「這就是順服!你覺得怎樣才是順服,要他無條件的恭順忠誠?換了你,你會不會這麼做?不要說他本就是倭人,就算他是明人,如果遠出海外自立為王,還會在毫無好處的條件下,對我大明誠惶誠恐恭敬馴服么?不要說海外之臣了,孟聖人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國內之民尚且如此,你想要求番邦之王怎麼樣?」
何天陽是海盜出身對朝廷本就不像自幼讀書的人一般的恭順忠誠,這番話正中他的心思:「你對我好,我才給你做事,否則憑什麼無論你怎麼說、怎麼做我都死也要做忠臣?」所以不禁頻頻點頭。
夏潯道:「真正尊貴知禮的人,是對任何一個對你恭敬謙遜的人,哪怕他窮得像個叫化子,也要以市匕相待的君子!否則,和那些家裡有幾個閑錢,就在別人面前飛揚跋扈的二世祖、紈絝子有什麼區別?」
何天陽欣然點頭道:「國公這麼說,卑職就明白了。狂妄驕橫,那是自降身份是吧?」
夏潯笑道:「差不多咱們是來做事的不是來擺譜的!只知道狂妄驕橫擺臭譜的,那是屁都不懂的傻小子!所以,告訴咱們的人,把他們的狂妄都給我收斂一下,他們不懂得收斂,我就要收拾他們!」
何天陽抱抱拳:「遵命,卑職馬上把國公的命令傳達下去!」
何天陽匆匆出去了,夏潯轉向鄭和道:「看來不止我大明對是否向日本開海貿易,有許多大臣持有異囘議。日本國內,同樣有許多大臣不願以屈膝稱臣為代價,來贏取與大明的貿易呀。」
鄭和點了點頭,說道:「刷昔,所以國公所為,是沒有錯的。這個時候,對親近我大明的足利義滿,我們應該給予他足夠的支持,打擊那些敵視我天朝的人,而不是授人把插,把足利義滿推到敵視我大明的人一方去!何況,尊敬別人,並不是丟人的事,國公敦善而行,乃真君子!」
夏潯笑了笑,他可不是想做一午什麼君子,他最終的目的,是希望能夠達成自囘由、平等的貿易,這個自囘由平等就是各憑本事賺囘錢,少摻雜一些政治因素。把政治因素同國際貿易完全分離開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現代社會,經貿關係也要適時地為政治服務,而且這種現象永遠也不會消失。
所以沒必要為此把大明的「政治性」貿易攻訐的一無是處,國際貿易在一定程度上為政治服務,這是正常的,這個出點並沒有錯,只是,為政治服務,也分很多種,政治的實際利益和政治上的虛名那是兩碼事。
有些國家是通過貿易間接控制另一些國家,左右他們的政策,而我們常常為了一個虛名不計投入地付出,最終又怎麼樣呢?勒緊褲腰帶,委屈了自己的百姓也要進行經濟援助,卻又羞羞答答地不肯進行實質的干涉和控制,一面惠以好處,一面自詡君子,最終養出一群白眼狼,人家想翻臉就翻臉,你的這點虛名,隨時可以變成對方要挾你的手段,何其愚蠢。
可這些,不是幾句話就能從思想根源上進行扭轉的,要做到這一步,還需要一個漫長的自然酵成熟的過程,眼下提出來,鄭和也不會理解,夏潯不奢望三言兩語就能說服鄭和,更不以為說服鄭和就能改變什麼,他現在只要讓鄭和這個副使能全力支持他就足夠了。
夏潯頓了一頓,又道:「足利義滿身後那七個人,如果我沒猜錯,就是三管領四職,足利義滿手下權勢最大的七個大名了,其中有人對我大明也頗有敵意。普通倭人對我們有敵意不要緊,問題是,做為足利義滿最倚重、最信任的大臣,他們本該與足利義滿步調一致,即便心裡不同意,也不該當眾表現出來。如果一個人這麼做了,當眾跟他的主公唱反調,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鄭和遲疑道:「國公的意思是?」
夏潯摸著下巴,笑得有些陰險:「我先查清這人身份再說,如果利用好了,就能挑撥得他們家宅不安、雞犬不寧,這對我們可是大大地有榫啊,嘿嘿!」
鄭和聽得目瞪口呆:「國公剛剛不是還說……」這是敦善而行的真君子么?反差也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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