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的大帳里,只有三個人,夏潯、劉玉珏、西琳。
西琳和劉玉珏一左一右,坐在夏潯的側前方,看著夏潯以一口箱子為桌,用炭條為筆,正在一條潔白的布皂上認真地書寫著東西。
「陛下,同我們一向的理解不同,貼木兒的軍隊無論是攻城戰還是野戰都很有經驗,這一點,切勿以我們對北元軍隊的了解來揣測貼木兒帝國的軍隊。他們的軍隊成份複雜,包括了東西方許多國家、民族的人,帖木兒帝國從而掌握了東西方各種最先進的戰爭技術,並去蕪存精,發揚光大。
在城池建築上,現在西方的建築技術以及城防手段並不比我們落後,而這些城池無一例外地被帖木兒帝國攻克了。同時,帖木兒軍中擁有大量的火器,尤其是火炮,據臣了解,他們的火炮威力並不弱於我們,可是與此同時,他們依舊保持著祖先傳下來的野戰和騎『射』的特長。
我們的騎兵精銳,主要是北方邊軍中的騎兵、原寧王手下的大寧騎兵以及朵顏三衛的蒙古騎兵。同樣是百戰精騎,我們輸在騎兵的數量上,同時我們由於騎兵數量少,我們的將領更擅長步兵作戰的指揮。
而貼木兒帝國的軍隊有西方式的精銳步兵方陣,有希臘式、羅馬式的工事建造與破壞部隊,有蒙古突厥的精銳游牧騎兵,有身著前所未有的厚重鐵甲的重騎兵,有印度的戰象部隊,有數量眾多的火銃手和無數騾馬拉馱的巨炮臼炮,步騎渾編作戰乃至多兵種配合作戰的經驗同樣豐富。
以上。是臣親自了解的情報。臣之所述,皆敵所長霍一空。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陛下精通兵法,身經百戰,見知所言,必知如何避己所短,克敵所長。臣若能在大戰之前以此呈進與御前,縱死無憾矣!」
夏潯寫好之後,那淡粉『色』的字跡竟已消失大半。很多地方只剩下一些只離破碎的筆劃,夏潯再予吹乾,片刻之後,布帛依舊是純白『色』,上邊已經連一個字都看不見了。這是用唐賽兒調配的密『葯』寫就的,非火烤不顯字跡。若不知就裡的人,縱然得了這條腰帶,甚至將它拆開,也不過以為這條白『色』布帛只是腰帶的襯裡罷了。
夏潯待那信上字跡幹了。再也不見一絲痕迹,這才小心疊好。交予西琳。西琳身邊早備了針線,信接過來,立即小心地揣進一條腰帶的夾層,然後又取針線把那腰帶縫好,針腳縫的十分細密。
腰帶封好。重新交到夏潯手上,夏潯又仔細信檢查一遍,確認無誤,這才托著腰帶,對劉玉珏肅然道:「如果我們的計劃在哪一個環節上出現了問題,從而導致失敗,最有可能見機逃走的就是你。那時你一定要把它親手交到皇上手中。」
「是!」劉玉珏也知事態之嚴重,他雙手接過腰帶,認真地纏在了腰間。
隨著他們對貼木兒軍隊越來越多的了解,他們已經不敢再盲目樂觀。實際上包括夏潯在內。儘管他早知道帖木兒軍不容小覷,骨子裡卻還是有些輕視的,隨著越來越詳細的了解,夏潯對貼木兒軍的看法大變。如果行刺失敗,捨身成仁,而能有人攜此情報逃出,那麼明軍本來就能打嬴的仗,將因此成倍地減少傷亡。本來要打輸的仗,也可能因為如此詳盡的了解而改變結局!
正視對手的長處,才能避免自己的短處。
夏潯將此事交待完了,沉聲道:「西琳,喚他們進來,我要宣布斬首計劃!」
帳簾一掀,風呼嘯而入。
春季多風,今兒正在颳風,颳風得塵土飛揚,天地一片蒼茫。
因之,今天弋壁上少有人行走,也沒有集市,一頂頂帳蓬都所門窗封得死死的,在那彌天漫地的黃沙中若隱隱現。
風蕭蕭兮,,
塞哈智、陳東、葉安乃至藏風、蓋邦兒等人魚貫而入,
身後一片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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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哈智的馬戲團成了移動之城最有名的馬戲團。
他們的馬戲團表演的節目類型有限,人員也少,不過其它的馬戲團規模跟他們比也差不多。
真正的大馬戲團,動輒上百號人,還有獅子、老虎、狗熊等各種動物,他們不會辛辛苦苦地跟著軍隊賺點苦錢兒,他們只在各大城市間流動,連小一些的城市都不會去,因為那兒的收入,不足以養活他們。這樣一來,游弋于軍營中的各個演出團體,就都是功能比較單一、人數有限的小團體了。
夏潯授意塞哈智出面,把這些演出小團體組織到了一起。
他們用的辦法,既不是拉攏也不是吞併,這兩條對他們來說,都有相當大的難度,再說,如果他真的拉攏或吞併其它演出團體,他也養不起這麼龐大的一個戲班子。他用的是西方人已經很習慣了的一種模式:行會!演出業臨時行會。
這個行會的存在,只負責大軍在此期間各個表演團體的勾通協調。這兒表演大型馬戲,投入的成本太大,而觀眾主要是那些沒多少錢的士兵,如果不能保證上座率,那就要賠錢,所以大型馬戲團不來這裡。而塞哈智牽頭,聯合其他表演團體商議成立的這個臨時行會,其存在的意義就是溝通、協調各個馬戲團,偶爾組團舉辦一次聯合大型表演。
在這裡,大型馬戲表演無法保證每日有足夠的上座率,但是每個禮拜舉行一次,士兵們還是消費得起的,這樣,他們平時分散與軍營各處,各演各的,每個禮拜湊在一起,以雪蓮花大馬戲團的名字聯合舉辦一次大型表演,很快就打響了知名度。
「雪蓮花」。成了許多人每周必定光顧的所在。
「哈密特老爺,這個小姑娘可是我們的台柱子,她每個禮拜表演一次大型魔術,深受士兵們的喜愛,也為我們馬戲團賺了很多錢,可她現在生病了,而明晚就有大型演出,如果她不能參加的話,我們將損失慘重。我們特意打聽過。知道哈密特老爺是最有名的醫生,連偉大的帖木兒大汗生病,都是由您進行診治,所以,我們來請求您,幫幫我們,一定要治好她。」
通譯把塞哈智的話對帖木兒『綠『色』小說網』了一遍,塞哈智馬上奉上了一個錢袋。
哈密特是被一個百夫長請出來的,而這位百夫長是受他最信任的一個十夫長所託。喜歡「雪蓮花」馬戲團表演的士兵都知道那個神奇的東方小姑娘。現在她生病了,很容易就叫人生起惻隱之心。再加上收了塞老闆的好處,他們當然願意為塞老闆出力。
哈密特顛了顛手中的錢袋,沉甸甸的,這一顛動,裡邊的錢幣叮噹作響。哈密特的臉『色』便和緩了許多。他看了看那個病懨懨地躺在馬車上,臉『色』憔悴的小姑娘,見她一身綠衫,眉目如畫,雖然因為生病顯得不太精神,可還是非常招人喜歡,臉『色』就更加平和了。
「這個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塞哈智趕緊道:「她叫塞拉。」
「塞拉?」
哈密特聽了有些意外,因為他的小女兒就叫塞拉,這女孩兒與他的寶貝女兒年齡相仿,見到了她。就彷彿見到了自己的愛女,哈密特的語氣變得親切起來,他趴在車沿上,俯身看著唐賽兒,柔聲道:「塞拉,不要擔心,我會治好你的。」
唐賽兒用細細怯怯的聲音道:「謝謝你,哈密特醫生。」
哈密特點點頭,微笑著上了車。
塞哈智不禁輕輕地吁了口氣,為了接近這個哈密特,他可是下足了功夫。聯合其它演出團體,組建行會和「雪蓮花」大馬戲團固然是有其他目的,卻也未嘗不是為了能跟哈密特搭上線。他組建了「雪蓮花」大馬戲團之後,先是通過劉玉珏打聽到可以輾轉與哈密特醫士攀上關係的人,然後就是對他們的公關。
接著,在今天趁哈密特醫士出營購『葯』之機攔住他,事先也做了一系列準備。他打聽到這位哈密特醫士是土耳其人,土耳其人最喜歡綠『色』,忌諱黃『色』和花『色』,於是還叫西琳特意趕工給賽兒做了一套綠『色』的衣裳,換去了她常穿的花裙子。
通過被他「公關」的貼木兒百夫長知道哈密特醫士有個極寵愛的小女兒叫塞拉之後,唐賽兒的名字也就改成了塞拉,人情攻勢、金錢攻勢、親情攻勢,數管其下,接下來能否更進一步,就看唐賽兒的了。對此,塞哈智倒是極有信心,古靈精怪的唐賽兒若要扮乖乖女,又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她的魅力呢?
「義父,塞拉捨不得你!」
當哈密特走下馬車的時候,這個與他的女兒一樣可愛,美麗的如同一個小天使的女孩兒已經成了他的義女。他的義女撲在他的懷裡哭得唏哩嘩啦的:「從來沒有人能像您一樣對我這樣慈祥,親愛的義父,塞拉好捨不得你呀……」
哈密特父愛泛濫了,那部討厭的直撅撅的山羊鬍子輕輕抖動著,他努力擠出一副慈祥的模樣,對唐賽兒柔聲道:「我的小塞拉,義父有事情要做,你安心養病,按照義父的囑咐按時吃『葯』,要乖乖的,等義父辦完了事,一定第一時間回來看你!」
「那義父一定要來呀!」唐賽兒眼淚汪汪地抬起頭,抓著哈密特衣襟的小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輕輕鬆開,將她的依賴和孺慕之情表達的淋漓盡致。
「好的,好的,等我回來,一定馬上就來看你,先來看你!」哈密特幾乎不想走了,他跨上馬,走出好遠,還不舍地向自己的義女招著手。
「乾爹,賽兒扮的好不好?」
唐賽兒依依不捨地向哈密特消失的方向最後揮了幾下手,便笑眯眯地問夏潯,有點討好、有點邀功的意思。她的眼裡此時還噙著淚光,頰上還有晶瑩的淚水。
「還不錯。不過不能大意!時刻小心,不要功虧一簣!」夏潯板著臉吩咐兩句就走開了。
唐賽兒擔心地道:「是不是我表現的不好,乾爹好象不太開心?」
福至心靈的塞哈智咧開大嘴笑道:「賽兒,你甭理他。我看是你表現的太好,你那乾爹吃醋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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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賽兒因為連日演出過於疲勞,偶感風寒,求醫問『葯』時卻「偶然」和帖木兒軍中最有名的醫士哈密特結緣的時候,在比勒思克也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件事看起來發生的很偶然,完全是**的一樁突發事件,與其他地方沒有任何關聯,與駐紮在訛打剌的帖木兒軍更是風牛馬不相及程。
事情發生在阿哥爾達,這是瓦剌地盤最西南角的一處邊陲重鎮,由特爾穆部落戍守。
明初,大明因削藩而引發四年內戰期間,北元內部的衝突也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北元從此分裂成為韃靼和瓦剌。韃靼由阿魯台太師獨掌大權。奉黃金家族後裔為可汗。瓦剌貴族沒有搶到黃金家族的嫡系後人,沒有大汗可以號令諸部。便由輝特部聯合巴爾虎特、忽里牙特、巴圖特、綽羅斯特部建立了衛拉特聯盟,即明人所稱的瓦剌。
瓦剌由三個強大的部落首領統治,他們分別是馬哈木、太平、把禿孛羅,為了同控制著汗位的韃靼部在道義上分庭抗禮,他們接受了朱棣的封號。分別受封為順寧王、賢義王,安樂王,三王治瓦剌,其中以順寧王馬哈木勢力最為龐大。
特爾穆部落就是順寧王馬哈木一派的一個部落,其部落首領叫察占。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於西域草原則又是一番景象。
中原的春天來得很輕柔。春風裊娜,春雨潤物無聲,不知不覺間,你就發現枝頭出現了一抹新綠。遠遠望去,嫩黃如煙。而在這裡,春天來得就如冬季的寒風一般突然,昨天還是河水冰凍,萬里白雪,突然一夜之間,便江河解凍,草木茁壯起來。
隨之而來的就是它的風,這兒的春風絕不溫柔,它是暖暖的,卻很難叫人有心曠神怡的感覺,因為這風太強,剛剛復甦的草木難以覆蓋整個地面,風一起來,便有塵土,颳得人一身一臉,著實惱人。
今天天氣卻很好,難得的晴天,風卻不烈,澄宇萬里,猶如透明的水晶,潔白的雲朵飄於其下,彷彿離那幽遠的天有萬里之遙,反倒距下面的草地不足百米,似乎搭弓一箭,就能『射』進雲彩。
青青草地,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左右十餘里寬便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左邊青山蒼翠,隱見更高處仍是白雪皚皚,右邊的山卻是烏黑『色』的石頭組成,寸草不生,地理十分奇特。
蹄聲隆隆,大地震顫。
特爾穆部落首領察占帶著百餘騎驍勇的戰士,正馳騁在這片狹長的草原上。
在察占旁邊一匹馬上,是一個少年,雖然看面容是個少年,還帶著未褪的稚氣,卻生得身材高大,較之許多成年人也毫不遜『色』。
察佔一邊策馬而行,一邊跟這少年說著話兒:「再有百餘里就到孛羅的部落了,孛羅的部落與別失八里、哈密最近,主要以經商為主,所以他的部落非常富裕。他的小女兒薩仁更是一個有名的小美女,你一定會喜歡的。」
「察占叔叔,我不在乎她長的什麼樣子!」
少年笑了笑,臉上有種和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沉穩:「哪怕她丑到了極點,我還是會娶她的。結了親,爺爺的部落便可以得到孛羅部落的資財幫助,在瓦剌諸部中咱們的位置將更加穩定,我們可以購買更多的兵器、盔甲,擁護更加強大的勢力,總有一天……」
少年沒有說下去,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遠方,輕輕地道:「總有一天,咱們所擁有的,將不僅僅是這一片草原!」
「好!老子英雄兒好漢!這才是做大事的材料!」
察占翹指大讚:「不愧是順寧王的孫子,這等胸襟氣魄,了不起!這一次說親議盟,對你爺爺的大業非常重要。本該由你父親親自出面的,只可惜他正在東面打仗,只好我這個做叔叔的來辦了,你爹是我的安答,你就像我的親侄子一般,我一定會把這事辦得圓滿的。」
少年道:「大明皇帝親自率軍遠征,討伐韃靼了,明軍戰力雖強,但他們不可能久居塞上。韃靼若敗了,這萬里草原就是我們的。爺爺對此甚為重視,所以叫我爹親領大軍秘密埋伏在韃靼邊界,只等韃靼一敗,便搶奪他們的草原。爹爹在做大事,如果不是為了這無聊透頂的聯姻,我一定會跟爹爹一起去的。」
察占放聲大笑:「無聊透頂?哈哈哈,你這小傢伙,說話著實有趣。你的年紀還是太少呀,等你再大些。你就知道女人的可愛了!」
少年不以為然地笑笑,手搭涼蓬眺望著遠方,突然問道:「察占叔叔,此去孛羅數百里,我們為什麼不多帶些兵馬呢?」
察占笑道:「不用擔心。這可是咱們瓦剌的地盤,更是我特爾穆部多年駐紮的所在,誰敢捋你察占叔叔的虎鬚?尤其是現在帖木兒的軍隊正欲與大明一戰,帖木兒軍不會在此時與咱瓦剌挑戰,大明軍則已退守嘉峪關內,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麼……」
少年把馬鞭向前一指,沉聲問道:「前方那支聲勢浩大的人馬。可是孛羅部落派來迎接咱們的么?」
「嗯?」
察占聞聲抬頭,起伏如浪的草坡盡頭,並不見一人一馬,但是只一眼望去。他的臉『色』還是發生了變化。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能見度很高,前方雖還看不見一人一馬,但是遠處喧騰於半空的一道塵煙,卻分明表示正有一支數量龐大的騎兵隊伍正迅速接近。
那隻能是一支騎兵,這兒已經是人跡常至之地,沒有大量的野馬群、野牛群,如果是放牧,也不可能筆直一條線地如此狂奔,如果是商隊……,他們更不可能用這種速度趕路。
此時那最遠處的灰塵已瀰漫的極高,同時擴散開來,彷彿一隻張開大口的龍頭。而龍尾剛剛離地,正欲騰飛入空,可是自馬上探身起來繼續看,那龍尾彷彿只是剛剛離地的龍身,因為在它下面,躍躍欲試正欲騰起的還有一道煙塵,那是被騎兵經過剛剛騰起的一道灰土。
今天有風,雖然不烈,可是依舊能夠吹散灰塵,這一條長龍似的灰塵彌而不散,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對方奔跑速度極快,風還來不及將那灰塵形成的長龍吹散,他們就已到了遠方,這得多快的速度?
察占臉『色』一變,立即下令侍衛戒備。
最理智的作法,當然是一見灰塵揚起,立即撥馬便逃,那樣的話,對方未必能追得上。但是,對方是什麼人?是不是因為他而來?這些事根本還沒搞清楚,察佔好歹也是一方的鄂托克(領主),連來人是誰,要幹什麼都不知道,便撥馬逃之夭夭,豈非天大的笑話?
草原上的人最敬重的是英雄好漢,要是這麼干,連他的部下都瞧他不起,再說馬哈木大人的親孫子就在旁邊,若是被他把這個笑話說給他的爺爺聽,自己的臉就要丟到天邊去了,因此察占做出了原地戒備的命令,先查清對方身份、急急趕路的目的再說。
在他後方,實際上有一支敵人的人馬在打埋伏,如果他們返身便逃,是要進行攔阻的,這支人馬從察占離開部落,就已遠遠地輟上了。只是他們的人數較少,只有察佔一半的兵力,如果察占當機立斷,返身便走,他們要付出重大犧牲才能拖延察占逃跑的時間,察占原地戒備的舉動,叫遠遠輟在後面的他們大大地鬆了口氣。
「不對勁!察占叔叔,我們應該馬上逃走!」
少年的目力極其銳利,當他發現左右兩側遠處的弋壁中也隱隱泛起塵土灰霧的時候,終於警覺到,對方的目的一定是在自己這支隊伍了,可是這時已經晚了,正前方急急趕來的人馬就像塞外的春風,突然間就卷到了眼前。灰塵還在兩里地外,前方一道草坡上已出現了一排戰馬,彷彿翻過了山坡的一道洪水,洶湧而至。
來騎形成了一道兩里多寬的橫向陣形,大剌剌地向他們包圍過來。
「放箭!阻敵!」
轟隆隆的馬蹄聲和喊殺聲震耳欲聾。察占的隊伍中許多戰馬都不安地轉動起來,察占拔出腰刀,一面命人放箭禦敵,一面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向西一指,喝道:「趁著敵人尚未合圍,咱們從這兒打開一道豁口,衝出去!」
「嗖嗖嗖!」
箭『射』如雨,察占蓄勢已待的部下發箭阻敵時。策馬而來聲勢驚人的那支騎兵隊伍也發箭反擊了。不問身份、不留活口,『亂』箭齊發,無差別『射』擊。
一聲尖銳至極的箭嘯驟然掠空而過,最前方的一名侍衛胯下的戰馬悲鳴一聲,被一箭貫入馬眼,痛呼仆到,將馬上的騎士掀翻在地。嗖嗖嗖嗖,利矢紛落,雙方各有人馬中箭。三息之間,來騎已然迫近。沖在最前面的騎兵已收弓拔刀,撲進了察占的隊伍。
雙方的利矢遠『射』,造成了察佔三分之一的部下陣亡,其餘人馬混『亂』不堪,剛剛集結準備突圍。衝出不及百步,側翼撲來的騎兵已然到了,又是一輪遠程攻擊,那種狠辣,那種必欲置人死地的氣勢,彷彿雙方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為什麼?你們是什麼人?」
察占目眥欲裂,尚未交戰。先折大半人手,對方蠻不講理的殺戮快要把他氣瘋了。
沒有人回答,對方彷彿就只為了殺人而來,箭矢橫空。最前方準備突圍的侍衛們剛剛中箭,狂呼著栽下馬去,敵人就拔出了雪亮的馬刀,衝進了他的陣營。
雨打殘荷一般,雖然察占的侍衛也算精銳,可是與對方的戰力一比卻有不如,而對方的人馬佔據絕對優勢,打法又是如此恐怖,毫無準備的察占侍衛剎那間就被殺得七零八落。
少年身邊兩個剛剛掛好弓箭,準備抽刀而戰的侍衛被數枝利矢透胸而過,重重地栽下馬去,驚心動魄的慘叫剛剛傳進少年耳中,一口斬馬刀就當頭劈來。
「我是……」
只是一刀,少年少年的刀就被磕飛了,他驚呼大叫,想要表明自己身份。不管來人是誰,瓦剌實際上的「可汗」馬哈木的孫子,活著總比死了有價值吧?
可是話猶未了,他就被人斜肩拉胯,一刀劈成了兩半,半截身子還坐在馬上,另半截身子連著腦袋已跌落塵埃,心肝腸肚從斜劈開的地方嘩啦啦淌了一地。
那馬受驚狂奔向前,拖著好長一段腸子,卻不料剛剛奔出幾步,又被一人將碩大一顆馬頭也砍下來,他們竟然不只殺人,而是打著雞犬不留的目的,這是何等大仇,才有這般狠辣手段?
「侄兒!也先,也先吶!」
察占正在廝殺中,一見那少年被殺,登時慘叫一聲,一顆心好象被澆了一盆冰水下去,涼得生疼。那可是馬哈木大人的親孫子,他的好兄弟脫歡的愛子啊,他要如何向馬哈木大人交待,如何各他的義兄脫歡交待?
察占肝膽俱裂,血貫瞳仁,他身邊四五個莫名而來的敵人騎兵趁機走馬燈般與他纏鬥,竟爾在他腿上戳了一槍,血流如注。察占悲憤大怒,舌綻春雷,一聲暴喝,瘋狂般揮起了他的斬馬刀!
敵人來自四面八方,察占的人馬先被猛烈絕倫的箭雨折損大半,又被突入的敵騎殺得七零八落,雖然在他們的猛烈反擊下,敵人也被他們殺死許多人,可這撲上來的敵騎竟是不管不顧,也不在乎,似乎他們只是一支完全沒有感情和意識的殺戮兵器,他們只需要殺死敵人,而不計任何犧牲。
一百多號人,頃刻間被殺了個落花流水,肩上『插』著一枝羽箭的察占欲哭無淚地和最後剩下的十幾個侍衛被包圍在中間。這幾個侍衛都是身手靈活,武技高明的人,先是仗著鐙里藏身的騎術和運氣,躲過了對方驟密的箭雨,又在混戰中拚命格檔廝殺留住了一命,此刻人人身上帶傷,他們守在察占身邊,總數已不足二十人。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你們是誰?叫你們的頭領出來答話!我是特爾部的鄂托克,我要見你們的頭領!」
察占泣不成聲,聲嘶力竭地喊,他本不致於如此軟弱,可是他這半生仗也打過不少,就從來不曾打過這麼窩囊、這麼離奇、這麼莫名其妙、這麼不知所謂的仗,他不是嚇哭的,他是氣哭的。
沒有人回答,敵騎圍成了一個圓,把他們團團圍在中央,一個有多名騎士拱衛、明顯是頭領人物,臉上蒙著防沙的面巾,只『露』出一雙狠厲肅殺大眼的騎士策馬向前三步,察占以為他要跟自己對話,可那人卻只是緩緩舉起一隻手,又狠狠向下一劈!
隨著這無聲的命令,箭術表演開始了!
排成了一個圓的無名騎士們竟然直『射』發箭,對方的自己人可是在自己『射』程之內的,如果這一箭不能『射』中居於中間的察占的人,就必然會『射』向對面的自己人。
「嗖嗖嗖……」
箭矢不斷,如群隼飛翔,許多人在用最高明的連珠箭術,一矢剛發,一矢又至,中箭者還不及倒地,第二箭便又貫入身體。片刻功夫,中間那些人和馬滿身是箭,恍若刺蝟,箭勢稍停之後,他們轟然倒了下去。人和馬,都已經在密驟的箭雨下失去了『性』命,可是因為中箭的速度太快,真到此時,才真正倒下。
那個蒙面首領提馬上前,沉聲下令:「下馬,所有人頭砍下,確保無一生還!搜出咱們要的東西,馬上撤走!」
他說的是突厥語,察占聽得懂,但是他已經死了,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