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靈谷寺。
夏潯依舊是一身士子袍服,手搖描金小扇,緩緩而行,風流儒雅,前方不遠就是無梁殿了。
與他並肩而行的是帖木兒帝國四皇子沙哈魯的使者烏傷,緊緊伴在他身側的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
紅花當由綠葉陪襯,如果伴在紅花邊上的,是一株比紅花還要妍麗的花兒,紅花就成了悲劇。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頭戴襆頭巾子,身穿石青錦袍,革帶束腰,英姿煥發,那肌膚細膩粉白,微微透著紅暈,宛如初綻的桃花也似,一雙眸子點漆一般,顧盼之間,靈動無比。這樣的美男子,不要說女兒家見了要芳心迷醉,就是好男風的老爺們見了都要魂不守舍。
再後面,禮部尚書呂震、禮部侍郎孟浮生、禮部員外郎趙熙童依次排開,亦步亦趨。
烏傷欣然道:「國公先行接見烏傷,足見對我沙哈魯王子的看重,王子遣我東來時,提到中土人物,亦曾提到過國公。如今一見,國公風流儒雅,一表人才,果然不愧是中土人物。」
伴在夏潯身側的美少年板著臉道:「烏傷使者說,國公先接見他,他很開心。他們王子曾經提到過你,今日見了你的面,名不虛傳啊!」
夏潯聽了解釋,笑道:「啊哈,烏傷使者過獎了。遠來是客,理當禮遇。不過,客人也當遵守客人的本份啊,不知在我大明會同館裡,貴國雙方使者為何大打出手?還請烏傷使者給我一個理由!」
夏潯身側的美少年用突厥語對烏傷說了一遍,烏傷的大鬍子一翹,便露出氣憤神色,怒氣沖沖地道:「國公,當日實是哈里蘇丹的使節摩羅率先發難!他弄了一個隨從的屍體丟在我們門前,栽臟陷害,硬說人是我們殺的……」
烏傷滔滔不絕說了半天,那美少年側耳傾聽。又向夏潯解釋了一番。
這美少年自然就是小櫻。
借著漢王朱高煦一連出了兩個岔子的機會,太子剝奪了他接待外使的權利。要禮部另舉人選。
禮部員外郎張熙童馬上就向呂震提議由輔國公來接見外使。說他曾滯留西方達半年之久,熟悉那裡風土人情。呂震才不管夏潯是否熟悉西域人物。只要這個燙手山芋有人接手就好。立即從善如流,如此這般向太子回稟,於是夏潯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接待帖木兒帝國的專使。
夏潯也不懂突厥話,便找了小櫻來幫忙。
小櫻此刻的模樣並未太過掩飾,稍還帶著些脂粉之氣。不過天下之大,男生女相、嬌媚可人的少年實也不少,尤以江南為甚,這烏傷使者也確定不了夏潯這位通譯究竟是不是女的,他也不關心這個。他此來是為了謀求大明的支持,而輔國公楊旭正是大明政壇上舉足輕重的人物,這才是最重要的。
夏潯聽了淡淡地應了一聲道:「此事我已知道,不過是否如烏傷使者所言,我也不能只聽你一面之辭。這件事我還要再問過摩羅使者再做定議。烏傷使者,我大明皇帝北巡,尚未返京,國家大事,自然要等皇上返回京城之後才能決定,這段時間,你們就得暫住在金陵了。」
烏傷道:「這個自然使得,烏傷久慕中土文化,正好藉此機會多多了解一番。」
夏潯嗯了一聲道:「會同館,因你們一通惡戰,燒毀了主廳,住在會同館的朝鮮、日本、占城等國常駐使節也提出了抗議。所以,只好把你們遷出來,你們就暫住在這靈谷寺里吧。這裡山水秀麗,空靈典雅,是我金陵一處山水勝地。你們的行動不會受到限制,如果需要遊覽京城,同禮部派來照顧你們的人說一聲便是。不過,你們語言不通,在我們找到通譯配給你們之前,還是盡量不要出門的好!」
烏傷連連稱是,又道:「國公如此安排,烏傷自然從命。只是,不知那摩羅安置於何處?我們的居止,願意接受大明的安排,可是,哈里蘇丹乃是亂臣賊子,我們沙哈魯王子的使節不能接受不如他的使節的待遇,這一點我們必須堅持,還請國公諒解!」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他們么,被我們安排到玄武湖去了。玄武湖有五島,內有一島名曰梁洲,如今初秋,島上遍開菊花,風景與此迥然不同,不過也是一處好去處。你想比較么,呵呵,同為我金陵勝境,卻是一山一水,無從比起!」
烏傷聽了這樣安排,卻也無話可說。於是轉而繞上正題,談及沙哈魯王子願奉大明為君,自降為臣,奉大明為宗主,謀求大明支持的意願。夏潯以皇帝不在京中,無人可以做主,不過烏傷的意願,會儘快送抵北京由皇帝定奪為由含糊過去。
隨後便問:「據本國公所知,貴國帖木兒王生前曾指定了繼承人,並非如今的哈里蘇丹,也不是你們的沙哈魯王子,為何由你們代表貴國出使大明呢?帖木兒王指定的那位繼承人何在?如今,你們沙哈魯王子和哈里蘇丹皇孫,誰能代表貴國?」
烏傷立即道:「哈里蘇丹賊子野心,重金賄絡,策反皇太孫手下大將,弒殺皇太孫,奪了撒馬爾罕,自稱皇帝,大逆不道!我們沙哈魯王子忠君愛國,迄今不敢自立,一心只為皇太孫報仇。如今哈里蘇丹雖據有撒馬爾罕,但是國土大多已被我家王子收復,論起兵力優劣,我們遠勝哈里,自然可以代表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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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府,朱高煦困獸一般踱來踱去,幾位心腹都貼牆根兒站著,生怕掃到了漢王殿下的風尾。
朱高煦越想越恨,越想越怒,額上青筋都一根根綳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一定是太子搗鬼!一定是他,否則本王豈能丟這麼大的人?我說當初一講,他怎麼就答應的那麼痛快!這個陰險小人!本王為人磊落,做事光明,哪是這個陰險胖子的對手!」
一個心腹戰戰兢兢地道:「殿下,是不是找陳部院來商……」
朱高煦猛地一揮手,那人聲音立即像被切斷了似的,戛然而止。
朱高煦恨恨地道:「找他做什麼!他只會叫本王忍、忍、忍!可我已經忍夠了!」
朱高煦緩緩抬起頭來,雙目赤紅:「你們還不明白?本王一直賴在京里不走,又在漠北立下大功,可是父皇依舊沒有易儲的念頭。如今本王好不容易爭得監國之權,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一次,我依舊不能力壓太子,就永遠都沒有出頭的機會了!」
「這……」天策衛指揮使冷傲語訥訥地道:「殿下,皇上迫於立長立嫡的祖訓和滿朝文武的意見,不敢貿然易立,我們……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朱高煦在殿上兜了幾個圈子,咬著牙,冷冷地道:「解縉已被本王轟出了京城,太子手下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楊旭一人!只要再把楊旭搞下去,其餘官員誰敢出頭?到時候發動咱們的人再次上書請易太子,還怕父皇不允么?」
冷傲語茫然道:「殿下,要把輔國公搞下去可不容易。輔國公一向受皇上寵信……」
朱高煦獰笑一聲:「解縉難道不是一向受父皇寵信?」
冷傲語道:「可是……,輔國公不同解縉啊,他是公爵閑官,不在朝里任事,如何抓他把柄?陳部院一直想找輔國公的碴兒,這不是找不著么。」
朱高煦眼珠轉了轉,道:「那就殺了他!」
冷傲語頓時嚇了一跳,其他幾個人聽了臉色也有點發白,皇上不怕臣子們鬥來鬥去的,可是在官場上搞行刺,這可就犯了大忌!政爭失敗,最大的後果也不過就是丟官罷職,賦閑回家,可行刺一旦事敗,那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禍啊!
冷傲語牙齒打戰,顫聲道:「殿下三思!這樣的主意……,使不得啊,殿下是不是……先和陳部院商議一番……」
朱高煦不理,沉聲道:「孫陸!」
一個面白微須的中年男子應聲而出,抱拳道:「標下在!」
這人未穿官服,也不在朝中任職,而是從朱高煦封王時起就侍候在他身邊的一個貼身侍衛,這麼多年下來,已成漢王心腹,漢王赴龍江驛演兵習武時,他也一直隨侍在側,漢王身邊的幾個心腹都認識他,卻不知道他除了侍衛之責,在朱高煦身邊還負著什麼差使。
朱高煦問道:「你現在已經招募了多少勇士?」
孫陸道:「標下這幾年從各地陸續招募勇士,目前人數已達一千七百三十三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些江湖亡命,還有一些是流浪各地的賤民,敢打敢殺,心狠手辣!而且個個都是六親不認,有奶就是娘的主兒!」
冷傲語心頭一寒,他是朱高煦身邊的人,也早被朱高煦拉攏為心腹,竟不知朱高煦身邊還有這樣一支奇兵。如今漢王不但當著他們的面揭開了這張底牌,而且把這麼重要的計劃也透露了出來,這是要拴死他們呀!
朱高煦目光微微一眯,沉聲吩咐道:「抽調精幹,除掉楊旭!」
冷傲語身形一震,惶然道:「殿下,行刺一位國公……,殿下三思、殿下慎行啊!」
朱高煦嘴角一勾,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寒寒如狼之獠牙:「帖木兒國兩方使節不是正在打打殺殺么?他們殺來殺去,不幸牽累楊旭,與本王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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