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星月的光輝流瀉下來,難得的靜馨。萬家房舍,屋頂彷彿都流淌著一層水銀。
挑出很遠的寬闊屋檐下,一個還顯得單薄的黑影獨自站在星月都照不到的黑暗裡。
屋內細碎的聲音再也聽不清楚,姬野抬頭凝視自己懷裡的猛虎嘯牙槍,槍鋒寒得令他心裡顫抖。他看看屋後的小松林,又看看自己的北廂房、園子里滿是青草的石墁地,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他轉了一圈,抱著槍默默地走在園子里,連屋裡的姬謙正也不曾發覺他的來去。姬野的腳步像一隻潛行的貓,姬謙正總是說那不是磊落的腳步,其實猛虎的腳步和貓並沒有區別,只不過姬謙正未曾見過猛虎。
走到了牆邊,姬野左右看看,搬了幾塊大石,壘起了一個階梯,悄無聲息地爬上了牆頭。他沿著牆頭默默地走,無邊的南淮城在他腳下沉睡。姬野只是這樣走著,一遍又一遍地來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
最後姬野坐在了自家的屋頂上,抱著自己的雙腿,枕著自己的膝蓋,好像要在微寒的夜風裡睡著了。
「姬野,姬野……」一個細而輕的聲音從背後飄來。
姬野猛地驚醒,回過頭,看見一雙玫瑰紅色的眼睛在看他,花瓣一樣的嘴唇邊帶著一絲玩鬧的笑意。
「羽然?」他認出那是白日里來訪的女孩,「你怎麼會在這裡?」
「爺爺和我住在那邊的一個旅店裡,我想出來看看,可是白日里出來總是不方便。」
「不方便?」
羽然瞪大眼睛,拈起脖子邊那縷淡金色的頭髮,「看我眼睛的顏色,還有頭髮,你說我怎麼敢白天出來呢?我一路上都戴著風帽,有的時候真恨不得把帽子扔了,騎在馬上披著頭髮跑,可是爺爺不讓。我恨死了。」
「我看了啊,」姬野認真地點點頭,「挺好看的。」
羽然呆了一下,「人人都像你那麼木頭腦子就好了。」
姬野並不生氣,「你回去吧,夜深人靜,外面可不安全。」
「有什麼不安全?在我們寧州的森林裡,你若是旅行,經常會有我們羽族的村落。到了月光最好的夜晚,我們都會穿著白紗一樣的衣裙,在月光下面拉著手行走。我們也不點火,月光照在裙子上,像是透明的,像是蜻蜓的翅膀。傳說女孩子這樣走,月神的光輝就會都照在最輕盈的那個女孩身上,她就會在所有人的目光里飛上天空,去神的宮殿,可惜我沒有見過,不過,」羽然嘆了口氣,「那時候真是很美的,大家都很美。」
姬野看著她拈起白裙的裙角,站在屋脊的盡頭,微風吹起她金色長髮上的白綢飄帶,整個人像是虛幻的。他忽然注意到羽然是赤腳的,半是透明的腳輕輕地踏在青灰色的瓦片上,盈盈地踮起來,像是隨時就會飛走。
他默默地站起來,羽然歪著頭看他,許久許久。
姬野明白過來,窘迫地抓了抓脖子,「你還是回去吧,這裡不是寧州,是南淮。夜裡會有賊的,他們拿著刀在街上搶劫。聽說很多地方都在鬧饑荒,那些人跑到宛州來,還是吃不上飯,就只有做賊。」
「喂,木頭,你那麼喪氣幹什麼?」羽然說,「你父親對你很兇的樣子,他後來又罵你了么?」
姬野搖頭,「其實他也不常罵我的,他不管我的。你父親管你么?」
「我沒見過他,他就死了。你在這裡坐著不冷么?」
「不冷,我不是很怕冷的。我剛才想去練槍,可是現在不想了,我又不想睡覺。」
「那我們說話玩吧,我要聽關於龍的,」羽然說,「我偷偷跑出來,要等爺爺睡熟了才能回去,要不然就糟糕了。」
「我……也不太知道。」姬野訥訥的。
「別怕別怕。說錯了也沒事啊,你出海的時候畫了龍回來給我看,我們就知道了。」
「畫龍……」姬野低下頭去,「我只是說說的。」
「什麼啊?你不是答應的么?不能耍賴吧?你們東陸的人怎麼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