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景洪站起來伸手似乎想去挽留,卻只能對著背影愣住。
息衍望著國主的神色,悄悄地搖頭,又去看那個名為幽隱的少年。幽隱青色的臉上森森然的帶著慘白。息衍最後去看姬野。
姬野拔出了槍,筆直地站在場地正中。他並非急於取回武器,而是沒有槍的支撐,他已經站不穩了。鐵葉的一刀不輕,血一直在流,姬野使勁按住自己的腰,否則那些鮮血已經滲透了他半邊的戰衣。他的體力早已經無法支持,那股一直撐住他的悍勇也在隨著血緩緩流逝。姬野感到眩暈,疼痛漸漸不明顯了。麻木的感覺籠罩了他,好像渾身被纏在重重的錦緞中,有一種周身被抽空的疲憊。
恍惚間又回到了他的幼年,弱小無依,而背後有人輕輕抱著他。那種靜馨遙遠的溫暖。
「媽媽……」姬野低聲說著,只是昏迷中的囈語。
全場也只有在擂台邊的息衍聽見了,息衍凝視姬野的眼睛。在少年武士黑色的瞳子里,息衍看見了屬於一個孩子的眼神——只是個孩子。似乎是命運給了息衍一扇窗口去看見姬野內心深處,只是一瞬間。
誰也不曾注意,凝視姬野的時候,息衍的眼角微微跳了,好像是一種含著痛苦的抽搐。
這是胤朝喜帝九年八月,當姬野呼喚他的母親的時候,這個二十年後被追封為光儀太后的女人已經死了。
姬野在等一聲喝彩,等一聲喝彩來承認他的勝利,他想站著迎接自己的勝利。
可是過了許久,只有一片衣衫抖動的聲音,他這才意識到出了什麼變故。他努力睜眼去看,國主帶著內侍和群臣,急急忙忙地起身,就要離開。
「國主……副將尚未領賞受封……」長史提醒。
「快追九王的車駕!」國主低聲喝道,「粗野的東西!不必提了。」
「傳令禁軍,大輦伺候!」長史無法再勸,只得喝令下臣。
所有人都湧向國主身後,包括東宮的少年們。周圍護衛的大柳營戰士快速撤離場地,迅速化成整齊的隊列,夾道保護國主。姬野默默地看著所有人都離開了他,甚至包括他的父親和弟弟。姬謙正在這種大場面下失盡了面子,羞怒之下根本不準備再管長子,拉著姬昌夜的手追隨在群臣的隊伍後,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獲勝的少年像一個傻子般被丟在擂台上,好像瞬息間就再也無人記得他,姬野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他不能跟著這些人去,也不能倒下。血管中流淌的曾祖的悍勇讓他依然站在場地中央。他把虎牙插進了擂台的地面,冷冷地看著所有離他而去的人。
一片匆忙的腳步聲中,忽然有輕輕的掌聲。姬野抬頭看向掌聲的方向,竟然是那個還未離開的金帳國少主。雖然只是一陣不和諧的掌聲,可是少主鼓掌已經很用力了。人影閃動,隔開他們又留出空隙,兩雙眼睛在人群開合的間隙中對視了一下。
「世子,我們還是趕快跟上去,九王都走了。」婆子不停地催促呂歸塵。
呂歸塵點了點頭。他摸著身上,想饋贈一件禮物給這個得勝的武士,蠻族試手都有彩頭,他不明白這個獲勝的下唐孩子為什麼一個人卻被扔在擂台上。可是他身邊也並沒有什麼,只有胸前龍格真煌表哥贈予父親的小佩刀「青鯊」。這是他珍視的東西,他很是猶豫。
婆子幾乎是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追了上去,呂歸塵並沒有什麼抗拒的餘地。
這是亂世君王們的第一次相遇,那時候他們都在重重權力的壓制下。未來的羽烈王和昭武公只是相隔相望,不曾互相說一句話。
周圍都空了,百里景洪的儀仗也出了大柳營,只剩姬野一個人站在擂台上。
腳步聲從背後漸漸接近,黑鎧黑袍的將軍微微笑著拍了拍姬野的肩膀,「我叫息衍,武殿都指揮使,雖然我無權授你副將的職位,不過如果你有投身軍旅的雄心,有空來找我吧。」
「息……息衍!」姬野被這個名字驚呆了。
「麻木爾杜斯戈里亞,猛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靈魂,」息衍在遠處回頭,「是天授之槍啊,我喜歡你的槍術。」
息衍踏出大柳營,對著正午的陽光深深吸了口氣。國主六十四人扛的金裝紫闌花大輦靜 靜地放在營門前的土地上,在此迎候他的內侍立在輦下,對著他恭敬地長揖,比了一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