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大輦前行禮,登著台階上去,掀開了帘子。寬闊的輦里,國主獨自一人端坐,點了點頭,把手中的茶碗放下。
「有勞國主等候臣下。」
「息將軍安坐。將軍獨自留下,莫非和那個獲勝的武士說話么?」國主轉著小指上的翡翠指環,漫不經心地問。
「是。」息衍含著笑。
「將軍秉性素來高傲,能入將軍青眼的人寥若晨星,今天對那個孩子卻很賞識啊。能得到息將軍的欣賞,他在我們下唐也足以樹立名聲了。」
「英才難得,任誰也壓不住他的光輝,臣下的賞識不過是為他錦上添花而已。」
「這句話,我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聽將軍說了,」國主搖搖頭,「這先不去說它。這次演武,本公的用意,別人或者不知道,將軍應該清楚的吧?」
「是。我聽說東宮的那個年輕武士幽隱和國主是血緣至親,武術兵學也遠遠超過同輩,國主把他安排在壓陣的位置,本來是覺得幽隱會取勝,拿下那個副將的軍職吧?」
「不錯。將軍既然知道……」
「國主,」息衍打斷了他,「若是要授軍職,國主一紙手書,別說是副將,就算是參將軍、牙將軍,也都不是問題。為何國主偏要幽隱去奪這個副將的頭銜呢?」
國主搖了搖頭,「將軍也知道我們下唐軍威不振,現在嬴無翳猖狂,在帝都縱橫叱吒,淳國公敖太泉新死在他手上,帝都的公卿可有一個站出來說話的?我們手中沒有強兵,在這風雲亂世就不能自保,本公有意提拔少年,正是為了讓我的唐軍脫胎換骨。如果我一紙手令授一個副將給幽隱,那和以往世家少年憑著祖上的功蔭從軍有什麼區別?還是不能服眾的。」
「臣愚昧。」
「愚昧?息將軍為何這麼說?」
息衍輕輕撫摩腰間古劍樸實的劍鞘,聲音裡帶著金屬般的脆硬,「臣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如此服眾。臣有一點薄名,但是臣從年少學劍,到現在已經在陣上親手殺了數百人。這其中不知多少次臣也許就死在敵人的刀劍下,而臣今日方略能服眾。國主換了一個法子把軍職賜給幽隱,可國主可能賜幽隱懂得生死間的事?」
國主默然片刻,「說到刀劍,九州之大,又有幾人能和將軍坐而論道?演武這件事,也就罷了。不過幽隱與本公,確實有血緣,本公以為他是難得的將才,所以想讓他來日做我們下唐的棟樑。他已經十四歲,一直在東宮伴讀,最近已經很難找到合適的老師。本公思謀,不如讓他追隨將軍,做一名武殿青纓衛吧。」
息衍默然不語。他的軍職是武殿都指揮使,武殿青纓衛就是為他傳令的屬下。他以戰功成名多年,門下還沒有一個真正的學生,國主一番心思,無疑是希望他收下幽隱。
他終於還是搖了搖頭,「國主,恕臣不能奉命。臣晚一步出來,是讓那個獲勝的孩子姬野到臣的身邊處理一些雜務,臣當然可以收下幽隱,不過臣的時間和精力,只夠教導一個人而已。」
「將軍是要收姬野為學生?」國主忽然坐直了。
息衍搖頭微笑,「臣確實有此心,不過那個孩子還未同意。」
國主眉鋒一挑,神情嚴厲起來,「將軍言下的意思,是要留出這個學生的名額虛席以待?堂堂帝朝的伯爵、御殿羽將軍,要等候一個無名的少年答允?難道幽隱的資質不足以令將軍滿意,反而是那個姬野更有天賦?將軍不是親口對我稱讚幽隱極有氣勇么?」
「國主恕臣莽撞,那番話沒有錯,是臣年少時候的老師教給臣的,可是還不是全部,」息衍低聲回應,「臣的老師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勇氣。大戰在即,臉紅是血勇,臉白是骨勇,臉青是氣勇……不過這些都還不算真正的勇敢。」
「那姬野又如何?」國主喝問。
「面色不變,拔劍生死,」息衍沉聲道,「當然是神勇!」
國主啞然,靜了片刻,才嘆息了一聲,揮手令大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