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的是站在陰影中的一個人。東宮的正殿一面完全是鏤空的雕花木窗,陽光充足,只有那麼一小片陰霾,可是這個人就站在那片陰影里,也並不走近,遙遙地躬腰示意。如果不是方山指出,呂歸塵幾乎沒有意識到還有這樣一個人。
「一會兒再帶塵少主在東宮裡走走轉轉吧,國主已經賜了秋服,就請……」方山周圍巡視了一圈,看到的除了男人就是面色不善的兩個女孩兒,最後他對著陰影里的女人微微地躬身,「就請蘇婕妤為世子整裝吧?」
「是。」女人淡淡地應了,緩步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當她整個人暴露在陽光里時,呂歸塵愣了一下,一瞬間竟然忘記了呼吸。雖然他沒有表露在臉上,但是圍繞著百里煜的那些女孩子已經令他驚嘆不已了,整個北陸也難以找出那樣清澈如水又明媚如玉的女孩,白色的生絹一樣不染一點灰塵。就算是蘇瑪和她們站在一起,也少了那種嬌貴的細嫩。而當這個女人站了出來,大殿中的一切人都失去了顏色,柳瑜兒和小蘇的白凈如今顯得像是白菰,而那些顏色鮮麗的裙衣也不能為她們添彩了。一瞬間彷彿所有的顏色都被吸進了她的身上,鮮明、變幻、跳脫。她宮裙高髻,明艷中帶著森然的古意,雙臂上裹著素紗,成串的水晶細鐲叮叮噹噹地作響。
她安靜地站在那裡,像是一幅工筆的仕女古畫,蒼蒼然的華麗。
「塵少主跟我來。」女人拉起呂歸塵的手。
她的手微微有些涼,聲音輕柔,呂歸塵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出了宮殿。
呂歸塵驚嘆著環顧周圍。這間小小的屋子,只有簡單的一張竹床、一張原色的木質書案和原色的木質立櫃。可是整整一面牆壁都是書,浩瀚得像是書海。北都城裡也有書,但是北陸不善於造紙,書是昂貴而且稀罕的東陸玩意兒。貴族人家會在案頭放上幾本以示博學,而貴為青陽的世子,呂歸塵讀過的書也不過區區數本。他撫摩著那些書的背脊,心裡滿是讚歎,不知道這面牆壁里藏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東西。
「這就是我住的地方,有些簡陋,少主的歸鴻館還在收拾,就將就這裡梳洗吧。」女人站在他的身後。
「蘇婕妤住在這裡么?」呂歸塵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樣明麗高艷的女子卻住在一間疏曠甚至簡陋的屋子裡。
蘇婕妤沒有回答。她讓呂歸塵坐在惟一的椅子上,對著銅鏡。自己站在後面,拔下簪子打開了他的頭髮。呂歸塵感到她纖細的雙手按在自己的頭頂,麻酥酥的令他想要睡去。蘇婕妤的手修長有力,貼著頭皮為他束起頭髮。她拿下嘴裡咬著的象牙簪子,為呂歸塵划出筆直的發縫。呂歸塵忽然想到了遠在北方的英氏夫人,以前總是英氏夫人為他梳頭,雖則沒有這個女人的動作那麼敏捷流暢,可是按在頭頂酥酥的感覺是一樣的。
不由自主地他心裡有一絲親近感,順著女人疏理的動作側過頭去,想讓她打理起來方便一些。
「坐好了,」女人扶正了他的頭,「別管我。」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似乎很久,又似乎很短暫。呂歸塵迷迷糊糊地半睡著,只是始終能感覺到那雙手在自己頭頂。
一聲門響,呂歸塵睜開眼睛,看見婆子低眉順眼地躬身進來,行了個禮,「蘇婕妤,國主駕臨西配殿,讓你立刻過去一趟。」
女人沒有回答,最後取下咬著的象牙簪子,扎進呂歸塵的髮髻中。
「這裡很好啊,有很多書可以看。」她漫不經心地說。
她說得很冷漠,呂歸塵卻覺得心裡微微地一動,抬頭想從鏡子里看女人的神色,卻只看到了一個背影。女人徑自出門去了。
呂歸塵默默地站起身來,看著鏡中的自己,儼然已經是東陸貴族世家的公子了。
「喲,是北陸的塵少主吧?」婆子的眼神裡面帶著試探,臉上卻是諂媚的微笑。
「婆婆。」呂歸塵也是恭敬地行禮。
「我一個洒掃的老媽子,哪敢說是什麼婆婆?少主子抬舉了,」婆子這麼說著,臉上卻像是開了花,「以後少主子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說就好了。」
她的臉色又一變,透著點詭異,「少主子,這個女人可對你說了些什麼?」
呂歸塵愣了一下,「蘇婕妤只說……這裡很好啊,有很多書可以看。」
「聽我老太婆一句話,離這個女人遠一點!」
「怎麼了?」
「她是個怪人,」婆子咂巴著嘴,「十幾年都不見老,要論起來少說也該三十多歲了,看著還十八九的樣子。還不只這呢……宮裡人傳這女人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