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的女人一驚,把手中的東西塞回了袖子里,壓低了聲音,「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是低著頭的孩子,他的髮髻用一根象牙簪子簪起來,只看見一個黑黑的腦門。
「塵少主怎麼深夜來這裡了?」蘇婕妤認出了那支簪子。
「我……」呂歸塵猶猶豫豫的,「我想借幾本書回去看。」
「借書?」女人冷漠地搖頭,「我這裡是有些書,可是庫房裡的書更多,塵少主想要什麼書,都可以去那裡找到。」
呂歸塵遲疑了一下,「那……打擾婕妤了。」
他轉過身,女人卻忽然喚住了他,「塵少主到底是為什麼而來?」
「我不知道書名,」呂歸塵低低地說,「我想找幾本書看,這樣路夫子講的那些東西我就能明白了,可是我不知道要看什麼書,去庫房也找不到……」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路夫子罵你了么?」
「沒有。但是……他們都說我是蠻子……」
「路夫子現在在講什麼書?」
「《政典發矇》。」
「雖說是發矇,不過已經是很難的書了,難怪你不懂,」女人起身,從那架覆蓋整面牆的書架上抽出了幾本,「這兩本是《政典發矇》的三家注本和項宴的《扣窗求問錄》。前者是最全的注本,後者雖然是說《政典》,但是都是小故事,讀起來會比較有意思。」
呂歸塵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上去接下,按照路夫子教的禮節高高捧在頭頂,想要背退著出去。
「喜歡看書?」女人忽然問。
「嗯!」呂歸塵把書放低,看著女人,「我們北陸的書少,看書覺得書里好多的知識,一輩子都解不透。」
「其實也未必要讀很多的書,讀書能懂多少呢?」
「婕妤不是很喜歡讀書么?」
女人思索了一下,「人自己其實就像一本書,可是幾個人能把自己讀懂?」
這句話對於呂歸塵而言太過深玄,但是他感覺到了那種自然而然的親近,他想起父親的囑咐,恭敬地長拜,「蘇婕妤有什麼可以教給我么?」
女人輕輕在他頭頂摩挲著,久久沒有說話,而後她笑了,「沒什麼,你的侍女不會梳頭吧,頭髮那麼亂,我幫你梳梳頭。」
她為呂歸塵洗了頭,在脖子上墊了一塊白絹。洗完了頭的呂歸塵顯得頭髮不多,腦袋看起來有些圓了,更像一個孩子。他老老實實地低著頭,任女人在他頭上擺弄。他的目光落到窗口的兩盆紫花上,「婕妤養的花我沒有見過,叫什麼花啊?」
「紫琳秋,一個朋友送的。」
最後,女人取下咬在嘴裡的象牙簪子,為呂歸塵綰緊了髮髻,「過得開心些,在異鄉的也不是你一個人。」
夜深人靜。
西配殿里還點著燈燭,窗紙上映著三五個人影,隱約能聽見說話的聲音。
一個人從鼻子裡面冷哼著笑了幾聲,「蠻子!字都識不得幾個,還想學我們天朝上國的文化。對牛彈琴,真是對牛彈琴!」
「這文章大道,是要說給有靈性的學生聽的,茹毛飲血之輩,畢生也沒有機會學到真髓。若不是國主下了死令,我死也不做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有人氣哼哼地拍了桌子。
「路公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又有一個溫雅的聲音勸慰,「畢竟兩國交盟,面子上還是要做的。國主那麼大的排場,讓一個蠻子和世子同飲食同起居,用意很明顯,不就是做給金帳國的使節看么?」
「今日我覲見國主,國主還是要他跟煜主子同食同宿,半點不得有差別。我真沒多少耐心花在那個不開化的蠻人身上。而且這個學問要是給蠻子學去了,將來他心懷二志,對我們東陸上朝不利,我可是千古罪人,如何去見我們路氏歷代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