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園子里的花開了,我常常會想,我就像園子里那些花,其實一生只開一度。我開花的時候,恰好和我丈夫在八松相遇.那也就是我的一生了。其實那柄劍,或者什麼天驅的秘密,我都不在乎,我只是相信他一個人而已。」
「還沒有厭倦這種腥風血雨的日子么?」
「將軍在說笑了,掀起腥風血雨的,是將軍這樣的男人才對吧?」
息衍沉默片刻,「去年,我在秋葉城裡買了一棟房子.就在清冶湖邊。不是什麼很大的房子,但是全是沒有漆飾的松木建構.白綿紙糊的門窗。木質的地板架起在半尺高的骨架上,不受地氣.冬夏都很乾爽,還有一扇朝向湖面的大窗,推開來,外面就是棗子林,然後是一望無際的湖水。清冶湖你知道的,早晨的湖水是深碧的,中午太陽升起,則是淡藍。有沒有興趣去住在那裡?」
「只要我告訴你蒼雲古齒劍的所在,你就可以送我回北方,一生一世都不用回到這裡.是不是?」
「我會為你辦好新的行喋,晉北國對於天啟的皇帝而言就像是化外之地,沒有人會知道你的來歷。你們生來不就是該像雲一樣在空中飄流么?無論天羅還是天驅,始終不該有任何的人拴住你的腳。」
女人笑了起來。她一笑,就像是晚來的春雨打落滿樹的花那樣,點點滴滴都是春情.「將軍為我買了房子,幫我離開這裡,在晉北那種苦寒之地居住。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空,春暖花開的時候可意憐奴,來看我一下,少住幾日呢?」
「大概不會。」
「以前倒是也有人說要帶我離開這裡遠走高飛呢,難道將軍是個薄情的人,要讓我獨自一人遠走高飛么?」女人還是笑。
息衍也不生氣,「園子里的那些花,一生只開一度,你剛才自己說的。」
女人不笑了.低下頭,「就算我願意,幽隱怎麼辦?」
「放棄吧,你難道不明白,那個孩子根本不像他的父親,他沒有他父親的勇氣。而他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已經是百里景洪的了。在野心家的手中,絕不會有真正的天驅成長起來。」
女人冷冷地笑了,「真正的天驅又如何,是真正的天驅下了對我丈夫的格殺令,而百里景洪最後收留了他的兒子。」
「百里景洪為什麼收留幽長吉的兒子,我也不清楚,不過據我所知的百里景洪.絕說不上什麼寬仁慈和的君主,他每做一件事,必有所圖。你是寄居在虎窩中求生。」
「虎窩……世上哪裡不是虎窩?」
息衍沉默了一會兒.低低嘆息,「走吧,忘掉一切,你本來就該是自由的。」
女人的身子微微一抖.也沉默起來。
許久,她低聲說:「我會仔細想想,等我想好了告訴你。」
「剩下的時間不太多了,蒼溟之鷹已經決定動手,我們把日期定在九月初四,那天夜裡會有一輛黑色的油蓬馬車等在紫梁街東口的凰月坊口,我和蒼溟之鷹都會在那裡」
」你們兩個人怎麼能闖東……」女人說到這裡忽地煞住。
「東宮祖陵.是么?」息衍的聲音從輕紗那邊悠悠地傳來,「其實無論是我或者蒼溟之鷹,早就確認了那柄劍的位置,龍血骨結咒印只要還在,一般人就別想踏進咒印的劍圈。下唐還沒有能夠把它移走的秘道大師吧。」
「好吧。為什麼是九月初四?初三是你的生日。」
「我還想生日的晚上好好地喝醉一次,人生在世.能過的生日不過百數,錯過了可惜。」息衍笑笑,「我等你的消息。」
女人不再說話,起身走出了雅座。
她走到樓梯邊,聽見了背後的聲音,「瞬卿。」
「將軍還有什麼事么?」她停下,並不回頭。
「我只是忽然覺得我對你的背影那麼熟悉。仔細回想.每次我們有約都是我去看你的背影,」息衍搖著頭,笑了笑.「所以我想看一看你回頭:」
女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許久許久,而後緩步地下樓.終於還是沒有回頭。
書館內的喧囂還在繼續,一段《驚龍傳》說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帘子一掀,黑衣的客人走了出來。街上空蕩蕩的沒有行人,夥計牽上了客人的黑馬。客人翻身上馬,黑馬馱著他,慢慢地消失在小街的另一側.他啜飲
著罐中的米酒,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
風來,一樹的花紛紛洒洒地落下來,落在女人的頭髮和裙裾上,像是染上了,再不落下。女人的手從衣袖中滑了出來.指間夾著銀色的短刃,捲曲的刀頭帶著森冷的弧度。她凝視著刀鋒的一線光.再看向小街的盡頭,那個背影已經不在了。
「息衍,也輪到我看你的背影。」她輕輕說.「這樣我們終於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