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隱愣了一下,他停在那裡,姬野手裡還握著半截斷槍,可是他不敢逼上。幽隱的神色變化著,時而茫然,時而狠毒。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我啊!救我啊!」他哭喊起來。
他的臉痙攣了幾下,又浮起瘋狂的笑意,「我已經得到力量了,我可以繼承幽氏了。我是最偉大的武士,沒有人能蔑視我!」
「不要吃掉我……不要吃掉我……」他忽然又開始哀求。
他手中的劍已經不能被稱為劍了。整柄劍像是融化了,流動著森嚴詭秘的鐵青色光芒,鐵水沸騰一樣地變形,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兇狠地撲出來,立刻又有別的什麼把它們捉了回去。它們在鐵水中互相搏殺、撕
咬、吞噬。鐵水忽地炸開了,鐵流穿透了幽隱乾枯的手臂,一道道地纏著他的手臂往上蔓延。劍在吞噬他的身體,要和他融為一體!姬野明白了那些屍體的傷痕為什麼如此的古怪,他們並非被劈死,而是接近這柄劍的時
候,被鐵水吞噬撕碎了。
幽隱一劍劈向呂歸塵的頭頂。
姬野手中的斷槍在最後一瞬狠狠地刺進了幽隱的胸口,兩股無法言喻的吼叫聲在大殿中翻滾著,虎牙的槍刺變成一團完全沒有光的墨黑,而鐵水侵入距離槍刺一寸的地方,瘋狂地盤旋著,不斷地撕裂幽隱的胸口,卻
無法逼近。
鐵水忽然離開槍刺,對著幽隱反撲過去,把他整個地包裹了!這團扭曲變化的青色鐵水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水泡,圍著幽隱波動了一瞬,忽地一收,青色里泛起了血紅。
它炸了開來,裂成碎片,只留下碎裂的白骨。
鐵水濺上了姬野的身體,碎片匯聚而來。姬野手中的斷槍落下去扎在地磚上,越來越多的碎片漸漸開始匯聚成劍形,姬野的手握住了劍柄。那柄波動的劍就要成形了,呂歸塵按住腰間的傷口,看著他的朋友。
「走!帶著羽然走!快啊!」姬野對他搖頭。
「姬野……」
「快走!摸了這個東西……我也會跟幽隱一樣的。」姬野的手已經泛起了死灰。
「不會的!」呂歸塵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了劍柄,把姬野狠狠地推了出去。
「阿蘇勒……」他最後聽見姬野和羽然的聲音,尾音漸漸地縹緲遠去:
不,是他漸漸遠離了所有人。就在他的腳下,黑暗的門洞開了,他無聲地陷了進去,封閉了一切的光與影、天空和大地,只是他一個人站在極深極靜的地方,捧著火紅的巨大金屬。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嘿嘿,嘿嘿……」
有很多的聲音在黑暗裡笑著,帶著一點狂喜、一點唏噓。
「又有人來了,又有人來了!」
他驚恐地環顧周圍.無數蒼白的影子。他們同繞著自己,大笑。
「明明已經猜到最後的結果,可是我們還是一代又一代地拔起劍。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有一個聲音在人群外說。
呂歸塵想了起來,進入大殿之前,就是這個聲音回蕩在他耳邊。
「來了!來了!快走!快走!」大笑的影子們彷彿驚恐起來。
呂歸塵猛一轉身,周圍已經不再有人,影子消失了,那個說話的人也不在。
「只是畏懼這樣地活著啊,畏懼那些滿是血的畫面,也畏懼苟且著哭泣著死去。」那個聲音還在,彷彿從黑色的天空里投下來。
「你在哪裡?」呂歸塵大喊。
「回頭看我。」
他猛地轉身,看見身後血色的腳印綿延向著遠方。他抬頭,看見了那個人,手中捧著火紅的古老巨劍。他融在黑暗裡,面目呂歸塵看不清楚,只能看見一雙眼睛。
「握住它。」那個人遞過了劍,他的聲音帝王般不可抗拒。
呂歸塵顫抖著伸出手,接住了劍。可怕的灼熱忽然灌進了他的身體里,像是要把他的血脈撐得爆炸。他用盡全身力量咆哮起來,一瞬間,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體里,他血氣充盈,他聲威如龍。劍自己也吼叫起來,不是金屬的震鳴,而像是巨大的太古巨龍立在呂歸塵的身後。
呂歸塵踏前七步,重重地把巨劍插進地板的石隙中,拄劍前望,彷彿君臨整個世界。
兩股聲音匯聚為強大的聲浪,在封閉的墓室中滾動著傳播出去,像是狂烈的風,裹著石屑,把火焰也壓得倒卷回去。姬野和羽然完全無法抵擋,立刻就被震暈過去。
息衍揮劍劈下最後一名殭屍的頭顱,猛地抬腳踢開了石門,撲面而來的就是龍吼般的聲音,勁風裡的石片劃傷了他的臉頰。
「這是……這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隔著火焰,他看見陰殿正中站著纖弱的身影,拄著神聖的劍。
「這就是最後能夠繼承天驅的人么?」翼天瞻垂下了銀槍。他沉默了一刻,跪下了,握緊手亮出指上蒼青色的扳指,「北辰之神的光輝照在我們彼此的雙肩,我們因尊嚴而自豪,因勇敢而榮耀。鐵甲依然在。」
「這就是最後能夠繼承天驅的人么?」女人也輕輕地說。
呂歸塵仰天倒了下去。
女人支撐起身子,看見洞開的石門那邊,是息衍的身影。兩個人隔著清油燃燒的熊熊火焰對視了一刻,女人站了起來,以還能活動的一臂把三個孩子一一地推著,推出了大殿,燃燒的椽子不斷地落下來,她像是站在
末日的火雨中。
隱隱的轟鳴聲傳來,息衍的神色變了,「他們開始灌湖了!」
「怎麼辦?」翼天瞻緊張起來。
「水會不斷地漲高,沿著向上的甬道,我們可能浮出去!」
息衍轉過去看著女人,他只要穿過那片火海就能把她拉出來,他不怕火焰,也不怕崩塌的大殿,可是他覺得女人離他很遠,遠得一輩子都無法觸到她的手。
「對不起,我……終於沒能走到頭。」女人輕聲說,她不知道息衍是否聽見了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