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天瞻把信收了起來,「幽長吉之所以有起事的心思,是仗恃著他左右手的一對刀劍,左手的影月里藏有諸侯的名冊,右手的蒼雲古齒劍是開啟天驅武庫的關鍵。他以為只要有了這兩者,大可以陳兵天啟城下,建立屬於他自己的國家。但是他的愚蠢在於,無論是諸侯手中的強兵,還是天驅的武器,都並不屬於他。他只是諸侯掌中的一個傀儡,諸侯要靠他去打開天驅的武庫,可憐這樣的一個傀儡,卻以為他是一切的主人。」
兩個人靜了下來,雲影慢慢地移了過來,魚兒都沉了下去。息衍低頭看著水面,靜靜地不動,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你很喜歡看魚?」隔了許久,翼天瞻問。
「我只是想幽長吉是不是就像這個池子里的魚,以為自己游在大海里,其實只是有人挖給他的池塘。可是他還夢想著在這片『海』里掀起浪花。」
「你在想我們是不是也一樣游在別人挖的池塘里?」
「其實我是在想……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真正應該仇恨的人就在她的面前。」
兩個人再也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那裡,叼著炯桿看魚。陽光投下的籬笆的影子漸漸地東移,又漸漸地長了,漸漸地日光晦暗下去,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灰濛濛的。煙絲燃盡了,兩個人叼著冷卻的煙桿繼續看魚。
風吹皺了水面,細密的雨絲灑了下來,濺起的水花在水面上跳躍,無數的漣漪最後混在了一起。兩個人遮著頭跑回了屋檐下,雨一時就大了起來,豆大的水點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頂和院子中的石墁地上,石縫裡很快就
有了細而急的水流。
「下雨了,翼先生有沒有琴?」息衍忽地轉頭問翼天瞻。
「沒有東陸的長琴,倒是有一張隔年的舊箜篌,我一路上帶著。」
「箜篌正好,長琴古雅,哪裡是我這種人能撫弄的?」
翼天瞻回屋取了一張老舊的箜篌出來,沒有漆繪,古雅樸素,上面漆的桐油麵,已經磨得發砂了。息衍試著拂弦,微微點頭,「難怪翼先生一路都不拋下這張箜篌,確實是張好琴。」
「不知道將軍也喜歡彈琴,還剩最後一點樟茶,煮了聽將軍彈琴。可惜我不喝酒,不能用酒助將軍的殺伐之氣。」
「只會幾個鄉間的小調,哪有什麼殺伐之氣?」息衍笑了笑。
翼天瞻取了樟茶的木盒和茶具出來,屋裡已經漆黑一片。
息衍並沒有彈琴,他席地坐在門前,對著瓢潑的大雨,懷抱著那張豎箜篌。
翼天瞻忽然覺得自己根本走不出去,也不能打破這一刻的寧靜。以羽人如鷹的眼睛,他也只看見雨幕外一個黑色的剪影。他臉側的線條那麼清晰乾淨,沒有悲喜,低垂的眼看著箜篌。
息衍一振袍袖,曼聲長吟:
「廟堂既高,簫鼓老也,
燭淚堆紅,幾人歌吹?」
起勢極高,蒼然得像是神巫的歌聲,一時間連外面的雨聲也被他壓住。煙桿在弦上一跳,聲音卻是啞的。琴弦有些濕,只是撲的一聲。息衍的煙桿停在那裡,久久不動。
「既已沒有人聽了,又為什麼有人要彈?」
他輕輕地笑了笑,拋下箜篌,起身走進了大雨,再不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