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用我的馬奶餵養青陽的狼崽子,他們青陽的人都是狼啊!他們殺了我的丈夫,殺了我的兒子,我還用我的馬奶喂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哲甘像是變了一個人,她發瘋地叫喊起來,眼睛紅腫,滿是淚水。
「寧願殺了,我也不要喂他!」哲甘忽然拔出腰背後的刀,不顧一切地在母馬身上砍著。吃痛的母馬長嘶一聲,卻不敢踢主人,拖著受傷的馬腿閃避在一邊。訶倫帖使勁抱住了哲甘,可是哲甘的力量竟然大得像牛。
「放開!放開!」她嘶啞地喊著,「你們不讓我殺他,我殺自己的馬,我殺它,我殺它,我殺自己的母馬!」
女人們聞聲都跑了出來。幾個力量大的努力制住了哲甘,她掙扎不動,只能發瘋地大吼,最後聲音變成了嗓子里的嗚咽。
訶倫帖看向帳篷那邊,帘子邊的一道縫隙悄悄地合上了。
訶倫帖持著一盞燈走進帳篷,外面的人已經散去了。 孩子貼著帳篷的壁,抱著雙腿縮在角落裡。以往這時候訶倫帖都要上去把他拉起來,讓他在床上睡,可是此時她有一種脫力的感覺,哲甘的嘶叫聲回蕩在她耳邊,令她恍惚失神。
她貼著孩子坐下,把燈放在兩人之間。
靜了許久,訶倫帖低聲道:「世子,真的不是你的錯。」
「為什麼我生在青陽呢?」
「跟你生在哪裡沒有關係。」
「我還記得哲甘的小兒子……他給我用草編過一隻蜻蜓。」
訶倫帖想起那個臉色紅潤的大孩子,她抱緊自己的腿,把頭埋在膝蓋上。
「我還記得好多好多其他的人,他們都對我很好。雖然你們不讓我出去,可是我知道,漸漸地我都看不見他們的臉了。他們沒了。我想巴莫魯,想看見他吹著竹哨帶著他的紅馬從我帳篷前過,可是……」
巴莫魯,訶倫帖害怕聽見這個名字。她沒有看見巴莫魯的屍體,回來的只有那匹會跳舞的紅馬。訶倫帖二十四歲了,她想過要嫁給一個像巴莫魯那樣的牧民。而巴莫魯總是騎在他的紅馬上,遠遠地對訶倫帖吹著他自己編的奇怪調子,而後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訶倫帖為他編了兩根拴住靴子的皮帶,現在還揣在她的懷裡,再也沒有機會送出去。
「我想過要是我是青陽的大君該多好,只要我說不打了,大家就都不打了。哲甘的兒子還會給我編蜻蜓,巴莫魯帶著他的紅馬……」
「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訶倫帖忽然喊了起來,她使勁按住了孩子的雙肩,「夠了!夠了!你現在說了又有什麼用?你不是青陽的大君,你只是個小孩子,你能做什麼?你們青陽的鐵騎現在就在戰場上殺我們真顏部的人!你救得了誰?」
她低下頭拚命地搖,咬著嘴唇不願發出聲音。眼淚划過了臉龐。
「不要再說了!我們又能怎麼辦呢?」她嗚咽著抬起頭,看見孩子小小的臉上也是淚水,他那麼安靜,又那麼悲哀。
兩人默默地相對,訶倫帖使勁把阿蘇勒抱在懷裡。
「姆媽,他們都去了,你不要離開我。」孩子也緊緊抱著她。
「世子,不要害怕,不管勝利的是誰,你都沒事的。也許你家裡人就要來接你了,姆媽會和你在一起,可是姆媽不能保護你了。你是青陽的世子啊,你將來會是這片草原的主人,盤韃天神的祝福加在你的頭頂,誰都無法傷害你的。」訶倫帖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頂。
她愛這個孩子,雖然以她卑賤的身份,不配對這個尊貴的孩子說愛。但是她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生孩子,就要像這個小小的阿蘇勒。
「姆媽,不要離開我,」孩子喃喃地說,「我會……保護你啊!」
2
天空中最後一線光明被暮色吞沒。
火燒一般的雲霞黯淡下去,鐵灰色的陰影佔據了半個天空,黑夜來臨。
鐵線河的水已經被染紅,戰場上獅子旗和豹雲旗混雜在一處,放眼處都是屍體。倖存的戰士們狂吼著揮舞戰刀,刀光中人像砍草般倒下,濃重的血腥味衝天而起,食腐的禿鷹在天
空中盤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戰鬥在傍晚的時候開始,真顏部的戰士們趁夜渡過了鐵線河,埋伏在挖好的溝中,等待青陽部的騎兵去河邊放牧戰馬。倉促間青陽的戰士們只得提起馬刀步戰,完全被真顏部的猛攻壓制了。雙方的兵力不斷地投入戰場,青陽部失去銳氣,戰線向著北方推動了一里,雙方都留下無數的屍體。
鐵線河南側山坡上,獅子大旗下,蠻族武士立馬眺望,東陸衣甲的年輕武士與他並肩。
「我部能勝么?」蠻族武士轉頭看著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