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氏夫人則握著他另一隻手,輕輕撫摩著他的臉兒,不知怎麼地,手竟然有些抖。
孩子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動了動嘴唇:「姆……媽。」
英氏夫人愣了一瞬,把他的頭抱在懷裡,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孩子溫順地靠在她身上,那隻手還被老頭子緊緊抓著不肯放。阿摩敕眨巴著眼睛,忽然捂住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不敢笑得大聲,兜轉身跑到女奴後面去藏著。老頭子發覺了,訝異地看著他。
「外面風大,去帳篷里歇著,姆媽把奶粥熬好了端進去。」英氏夫人牽著世子的手轉回帳篷。
老頭子分明是很想跟進去,卻又覺得不太方便,只好訕訕地止步,從女奴群里抓出了阿摩敕:「笑什麼?」
阿摩敕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合薩你和夫人一人牽著一隻手,倒像是世子的阿爸阿媽一樣……」
老頭子愣了一下,跳起來從火堆里抽了一根點燃的柴火。阿摩敕笑著繞帳篷飛跑,老頭子氣喘吁吁地追在後面,女奴們偷偷地比著眼色,終於有一個小女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然後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年紀大的女人們臉上的陰霾也散去了許多。
阿蘇勒默默地回頭,目光追逐著被大合薩和阿摩敕驚起的鳥兒飛向天空。他握緊了英氏夫人的手:「姆媽,我在南邊的時候,也很想家。」
英氏夫人看著他的眼睛,不知說什麼好。
「木犁!」她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帳篷邊持刀而立的武士。
武士已經年老,沒戴頭盔,花白的頭髮在晨風裡起落。他磨毛的牛皮筒鎧上滿是暗黑的污跡,頸上懸掛了象徵他鐵牙武士地位的生鐵豹牙,沉重可怕的狼鋒刀挎在腰間,刀柄上的狼首大張著嘴,含著一顆鐵骷髏。
阿蘇勒微微退了一步。
夫人急忙閃在他前面隔開了兩人:「木犁……你怎麼來了?」
這種裝束草原上只有一個人,青陽的名將木犁、英氏夫人的丈夫。狼鋒刀砍下過無數敵人的頭顱,他隨身那件牛皮筒鎧還是當年追隨大君出征時候的甲具,多年來從未更換,每一片污跡都是由不知多少敵人的血潑成的。木犁一手撥開了妻子,微微眯起眼睛盯著孩子,眼縫裡的目光似光刀一樣懾人。
阿蘇勒沒有閃避,點了點頭:「木犁將軍。」
木犁收回了目光,似乎滿意於世子的表現:「大君傳合薩和世子入金帳宮議事,我怕奴隸們丟了話,自己來看看。」
「是。」夫人還沒說話,阿蘇勒先低低地答應了。
一陣高風捲起金帳前的九旄,獵獵作響。遠方傳來駿馬的嘶鳴,夾著隱隱的笛聲,北都城周圍的牧人正吹著竹笛帶領馬群出城放牧。
侍從武士們夾道而立,大合薩拉了阿蘇勒的手,踩上了金帳前大紅的絨毯。羯鼓聲不知從哪裡傳來,低低的,卻絲毫不亂。站在這座金帳前,即使是擁有幾萬戶奴隸的大貴族,也不能不油然而生敬畏。
東陸稱蠻族為金帳國,源於大君居住在金帳之中的傳統。蠻族逐水草而生,居無定所,所以居住在竹木和羊氈搭成的帳篷里。大君所居的金帳比普通帳篷大了數十倍,製作這頂大帳的時候,曾經用去兩千塊整牛皮,外表塗著黃金,天晴的日子遠在數里外就能看見金光。
「能夠見到合薩,真是好運。」一旁傳來恭恭敬敬的聲音。
大合薩轉過身,三王子旭達罕正按著胸口行禮。旭達罕長得極像父親,乍一看就是大君年輕的時候,可是他卻總是帶著笑容,做什麼事都絕不著急。人們都說王子們若是出獵看見一頭鹿,旭達罕總是最後一個抽出弓來的,可是鹿卻總是讓他射到。 「三王子。」大合薩也急忙按著胸口行禮。他對於貴族們從來不太理睬,不過收了旭達罕太多的禮物,見他就有些拘謹。
「阿蘇勒,終於回到北都了。」旭達罕轉向弟弟。
「哥哥。」阿蘇勒揚起頭打了招呼。
遠處比莫乾和鐵由兩個王子也帶著伴當候在帳篷前,卻因為旭達罕而不願過來,只對著大合薩遙遙地點頭。
「帶世子下去休息。」旭達罕傳來一個伴當。
「幾位大汗王和將軍們在金帳里議事,父親令我們幾個兄弟等在外面,但是大合薩一來,就請立即進帳。」他側身為大合薩掀開帘子。
踏進帳篷的瞬間,大合薩愣了一下,本該正在議事的帳篷里卻靜得出奇。
金帳從裡面看去遠比漆金的外表更加奢華,頂上裝飾著成匹的金色綢緞,圍繞帳篷的是長三十丈的一幅生絲織錦,描繪蠻族最有名的故事《遜王傳》。此時向西的毛氈掀開了一扇,陽光照得帳篷里暖洋洋的。為除腥膻,金質的螭獸爐里飄著裊裊的香煙,陽光在煙霧中變幻莫測。大君端坐在香煙中的貂皮坐床上,像是罩著一個紗籠,面目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