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刀光在閃,笑聲在回蕩,又聽見馬蹄聲狂風一樣撲來。
「世子!」英氏夫人的喊聲像是無比的遙遠。
他跪在草地上,雙手撐著地面,急劇地喘息著,舌頭幹得像是要裂開,他努力吞了一口唾液,唾液粘得像是膠,心臟在胸膛里狂跳著。他用力按著心口,這是從小的疾病,每當勞累的時候,那種紊亂的心跳簡直像是要把他人從頂骨震成兩半,又像是有人在裡面狠狠捶著他的胸膛。
英氏夫人奔上去扶住他,看見他瘦得見骨的上身泛著異樣的血紅,胸膛起伏得令人驚懼。
「錯了!」木犁大步上前,扯開了英氏夫人,「剛才那一刀,你該用的是逆劈竹!我告訴過你不止一次,雷之後若是右後有敵人,應對的手法絕不是左中平!你仔細看看,你退步揮刀,這一轉身,大半的力量都耗在轉身上,就算你的左中平砍中了敵人,又有什麼力量劈開敵人的甲胄?」
「是!」阿蘇勒拄著刀,喘息著又站了起來。
木犁以鞭柄不斷地敲打著方才的木樁,阿蘇勒雙手舉起刀,細弱的胳膊不住地顫抖。他腳步虛浮著,側身,刀光從下面轉起,逆劈在木樁上,牙刀發出嗡嗡的震鳴,他整個人都被反力推了出去。
「這不算逆劈竹!」木犁拋去了鞭子,「那就再練五百次逆劈竹!」
他一手提著馬鬃琴,一手扯住英氏夫人向帳篷走去。年少的世子孤零零地站在夕陽里,頭髮全被汗水打濕粘在臉上,他抹開了頭髮默默地看著西邊的落日。木犁走出幾十步,聽著那單調的劈砍聲又響了起來,他手指在馬鬃琴的弦上撥拉幾下,沒有回頭。
「木犁你讓世子練了一天了,沒完了么?」
路過最近的帳篷時,大合薩乾瘦的老臉從帘子後面探出來,有些兇惡地喊著。
木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呂氏的祖宗哪個不是這麼練出來的?他哥哥貴木七歲喝的奶里就攙了烈酒,一下午就可以砍斷四根木樁,我小時候練刀,冬天滿手的血泡都結上冰,也不敢偷懶。不逼他練,上陣就是被人劈的木樁,現在這樣,已經是輕的了。」
「你這頭老蠻牛,世子才九歲,能跟你比么?」
阿摩敕努力扯著他的袖子,可是老頭子完全不理會這些。
「上了陣,是奴隸是世子有什麼區別?」木犁聲音硬得像鐵石,「大君命我教世子刀術,大合薩懂刀術么?」
他扯著回望的英氏夫人,頭也不回地去了。
老頭子惡狠狠地瞅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在草里:「一輩子都是個放羊的死木頭!」
他跺跺腳噔噔噔地回了帳篷,坐在木柜上猛喝了一口烈酒,還是透過掀開的一塊羊氈看著遠處揮刀劈殺的阿蘇勒,縮了縮腦袋。秋風起了,帳篷里沒生火盆,隱隱的有點寒氣。阿摩敕扯了一件羊皮短襖給他壓在背上,大合薩畢竟也六十多歲了,在草原上能活到六十歲的人已經不多。
世子在木犁的帳篷里已經住了四個多月,大合薩也就跟著賴在木犁的帳篷里呆了四個多月。木犁倒是不缺這點食物供養合薩,不過他明顯是不喜歡整天看見大合薩那張醉醺醺的老臉。英氏夫人倒是經常烹調香辣的手抓黃羊肉和烤麂子腿,阿摩敕吃得胖了許多。
不過阿摩敕心裡有隱隱的不安。自從世子回來,老頭子的精力全在世子身上,大王子二王子已經不再來巴結了,別的貴族也都對老頭子敬而遠之,倒是三王子旭達罕和九王還是照舊,不時的能收到三王子送來的禮物。
阿摩敕旁敲側擊地問,老頭子總是哼哼哈哈的,誰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麼。整個北都城裡,大概沒有第二個人把希望寄托在這個體弱的世子身上,阿摩敕也不覺得老頭子真的相信《石鼓卷》上虛無縹緲的說法,若是他對天神真的那麼虔誠,也不至於用他的旅鼠占卜了。
「我可真不知道世子為什麼要拚命地練這劈刀。」大合薩拈著幾粒硬米逗著旅鼠磨牙,「練刀有什麼用?」
「不練刀,當不了武士啊。不上陣,誰都瞧不起。」阿摩敕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如果不是我身體太弱,阿爹也不會送我來學占星的。」 老頭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後悔啊?」
「也不是。」阿摩敕看著帳篷頂,「我就是想跟我阿爹一樣騎馬打獵,多威風。遜王,欽達翰王,我們草原上的英雄,不都是勇敢的武士?」
「可笑!都跟木犁那個蠻牛一樣,只知道跨馬舞刀,上陣都不知道用腦子。東陸人說我們是蠻族,這些人就真的蠻勁發作,就知道拼血勇。十個九王也未必拼得過一個木犁,可是青陽的神弓還是九王,木犁也不過是個將軍。早不是遜王的時候了,拿一把刀想在草原上當英雄?刀術練得再好,又殺得了幾個人?蠢!」
「那合薩你說怎麼算英雄?跟東陸人一樣縮在石頭的宮殿里,馬都不會騎,算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