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大君點頭,「正是因為那一次死了幾十萬人,我們青陽的地位才得以保全。我想了很久,四五十年一戰,就像是個浩劫,陰魂不散。其實歸根究底,不過是我們北陸的貧瘠。眼下七部大概總共五百萬人,可是瀚州的土地真的能養五百萬人么?貴族們吃羔喝酒,牧民和奴隸卻連老鼠都抓來吃,還要餓死人。每到這個時候,就只有一戰。每次大戰,剩下的人不過一半,這兩百多萬,是土地養得活的,又都是女人孩子。可是再過上四五十年,兩代人出生,土地又養不活了,於是為了搶水草搶牛羊,就再打仗,再死人。只有把多餘的人死掉,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伯魯哈的反叛,就是個例子。」
大合薩不由得坐直了。
「若沙翰你是大君,你可怎麼辦?」
「我?」大合薩使勁搖頭,「我可當不了大君。」 「東陸!」大君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他一陣疼痛,卻掙脫不開,「沙翰,是東陸啊!東陸是糧倉,每個人都能吃上米麥的糧倉,很大很大的土地可以放牧牛羊。我們蠻族的騎兵只要登上東陸,就再也不怕了!你想想,我們的騎兵從天拓海峽的南岸一直打下去,我們的馬快,輕騎只要一個月就可以跑到東陸的皇城下面,什麼也擋不住我們北陸的騎兵,我們可以繞過他們的關卡,直接打進最富饒的地方,我們為什麼要守著草原呢?我們蠻族也可以是天下的主人啊!」
老頭子獃獃地看著他,臉色有些蒼白,像是不認識大君一樣。阿摩敕也是第一次看見大君這樣,像是忽然有一顆火星,點燃了大君心裡的熊熊烈火。他的眼睛亮得逼人,蒼白的臉上泛起了血色,他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下那股亢奮,和年輕人渴望征戰那樣,血管里有股激流。
「我們和東陸隔著大海啊!」老頭子好半天才喊了出來,「大君你想好了,要不是海,你的父親欽達翰王早就打到了東陸去。那是海啊,百里寬的大海峽,駿馬沒有翅膀,飛不上天,我們沒有船,沒有的!」
「不!我們有!我們有船!我們……」
大君忽然剎住了,一個人影忽然撲進了帳篷,他急忙按住腰間的劍柄,生冷的鐵劍猛地出鞘一半,他就要猛撲出去。
「大……君!」撲進來的人怔了一下,猛地跪了下去。
阿摩敕也回過神來,看清了跪在地上的英氏夫人,她的兩眼紅腫,驚惶不安地顫抖著。
「起來吧。」大君收了劍。
英氏夫人卻沒有起身:「大君,世子……世子他……不行了!」
「啪」的一聲,老頭子手裡的煙鍋落在地上。
12
大君猛地揭開了帘子。
偌大的帳篷里擠滿了人,奴隸們呼喊著遞上熱水、藥膏和繃帶,帳篷里瀰漫著有些刺鼻的草藥氣味。床整個的被人圍住了,只看見無數的人頭在晃動。
「都靜下來!」大君低低地吼了一聲。 帳篷里驟然靜了,奴隸們驚恐地跪下,讓開了一條通道。大君第一眼看見床上的人時,眼睛瞪得像是要突破眼眶,他猛地搶過去抱住那個人形,渾身已經染滿了鮮血。
「怎麼會這樣?到底怎麼會這樣?」他大吼起來。
孩子的整張面孔泛著可怕的赤紅色,他的雙手緊緊抱在胸前,不住地哆嗦著,慘白的皮膚下,血管像是紅色的細蛇一樣浮凸出來,不斷地搏動著。他的全身都是血跡,那些血竟然是從他的毛孔里滲出來的,結成大粒大粒的血珠。
英氏夫人雙腿一軟,跪在地下:「我們……我們真的不知道,世子練著刀,忽然就不行了。」
「去請陸大夫!去請陸大夫!」大君大喊,又指著英氏夫人,「你也會醫術,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他的臉微微扭曲,變得森然可怖。
「陸大夫來了,陸大夫來了!」小僕女急匆匆地進來報。
「快讓他進來!」大合薩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