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使的是宛州的下唐國,」大合薩點了點地圖南方的一座城池,「這就是下唐的都城南淮。下唐國有個公爵,叫做百里景洪,要和我們結為盟友。」
「我們怎麼能和沒有信義的東陸人結盟?」鐵由驚得喊了起來,「那些人還不如草原上的狼有骨氣!」
大君點了點頭:「你們幾個怎麼以為啊?」
「兒子也覺得不妥,東陸人和我們結盟,下唐又遠在南邊,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打算。」比莫干說。
「兒子想,結盟的事情還是和諸位大汗王計議一下的好。」旭達罕說。
「兒子……」
大君揮手打斷了鐵由:「你想必也是覺得不好了。」
「是。」
「我知道這消息傳出去,動靜比現在會大得多,所以先見你們幾個。」大君斬釘截鐵地說,「和下唐結盟的事情,不可更改!是我的兒子,就跟在我的馬後!」
「兒子會追隨父親!」旭達罕跪了下去。
「兒子會跟在父親的馬後!」其餘三個王子也忽然醒悟過來,一起跪了下去。只剩下阿蘇勒靜靜地跪在最後,沒有出聲。
「你們能這麼說,我很高興。」大君這樣說著,卻沒有喜色。
他也不叫兒子們起身,冷冷的目光在兒子們頭頂上掃過,鐵由微一抬頭,竟被父親的目光嚇得心裡一寒,急忙又低下頭去。
「東陸的規矩,凡是兩國結盟,就要互送王子貴胄,作為人質。你們既有膽略,誰敢去下唐國做人質?」
王子們愕然地抬頭看著父親,頭腦中一片空白。他們不是只懂說大話的人,比莫干也上過陣,在和真顏的一戰中冒著箭雨衝鋒過。可是遠去下唐實在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到了千里之外,從此就不再是尊貴的王子,而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質,像是陷在泥沼里的飛鳥,只能任人擺布。
而最重要的莫過於離開了北都,或許在新的大君登位之前,都不能回來。
「怎麼都不說話了?」大君從坐床上走下,一一看著低頭不言的兒子們,「聽到要去東陸做人質,就沒有膽子了么?」
金帳中一時間靜悄悄的。鐵由趴在那裡,目光只敢盯著膝蓋前的一小片,餘光瞟見父親的重靴在面前悄無聲息地踱過,彷彿能感覺到那凌厲如刀劍的眼神在自己背脊上颳了過去,通體一陣冰涼。
「雖說是人質,可是下唐百里國主已經許諾將會教授東陸軍陣的學問,讓你們親身隨軍。你們若是有心,不但可以見識東陸的風土,而且可以結交那邊的貴族大家,更可以探聽得東陸兵力的虛實。這難道不是我們絕無僅有的機會么?」王子們依舊低著頭。
「鐵由,前些天是你跟我說想和大哥和三弟那樣學著掌兵,不願去東陸么?」
鐵由戰戰兢兢地抬頭:「兒子……兒子……兒子想的是……」
他腦袋彷彿要炸了,覺得父親的目光直把他逼到了懸崖邊。
大君根本無意等他回話,眼神一排掃去:「比莫干你是大哥,旭達罕你是我們青陽的智將,都不敢么?還有貴木,貴木貴木,你七歲就敢殺狼,是我最勇敢的兒子,你現在低著頭,難道去東陸比一頭要吃你的大狼還可怕?」
貴木不像哥哥們沉得住氣,狠狠地磕了一個頭:「父親,兒子不去!」
「呵!」大君一驚,反而笑了出來。
「兒子是呂氏的子孫,青陽的王子,絕不給祖宗丟臉。騎馬上陣,如果貪生怕死,後退半步,父親一劍殺了我也沒話說。可是人質,」貴木咬著牙,「兒子是不願做的!」
「笑話!」大君冷笑,「下唐國的使節不日就護送一名下唐國百里氏的宗室子弟來我們青陽作人質,你們幾個嘴裡說不貪生怕死,可是讓你們兄弟中出一個人去下唐都沒有。這就是我們青陽的好男子?你們看不起東陸人的軟弱,我看到了這種時候,你們還不如東陸的年輕人!不!連個女人都不如,遜王送了阿甘達去做人質,阿甘達騎了白馬,一次都沒有回頭。你們也是我們帕蘇爾家的男人啊!」
大君說的典故出於蠻族有名的長詩《遜王傳》。遜王阿堪提是五百多年之前第一個在草原上召開庫里格大會的人,他是個奴隸出身的下賤武士,最初兵少將寡,為了向自己的義父借兵,願意以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阿甘達作為人質,交換三千騎兵。阿甘達於是騎了白馬去,自始至終不曾回頭一顧。等到阿堪提以這三千騎兵起家橫掃草原歸來的時候,才知道阿甘達已經被自己的義父收為帳下的女人,阿堪提跑去質問阿甘達,阿甘達卻從山巔上躍下自盡。阿堪提恍然大悟,心如刀絞,最後殺了義父成為蠻族第一位大君。早先北陸草原上的歷史早
已無法考證,所謂《遜王傳》不過是一部說故事的長詩,可是阿甘達的故事凄婉哀惻,被傳唱不休,無人懷疑它的真實。阿甘達也被草原上的人稱為「光母」,讚歎她的堅貞和勇敢。
貴木的臉色白了白,猛地把頭擰到了一邊去:「那也是懦夫和女人做的事情!」
「懦夫和女人……」大君緊抿著的唇顫了顫。
貴木心中也畏懼,知道父親是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