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讀書少,可是聽說東陸是長子即位。」
「是,東陸大皇帝往往是傳位給長子,其他兒子封一個有供養沒土地的親王。你這是要勸我立比莫干?」
「立不立比莫干並不重要,可是大君明明知道阿蘇勒身體不好,能活多久都是個難說的事情,卻始終沒有廢掉阿蘇勒,貴族們心裡能安么?」巴赫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大君,「不立有才能的世子,我們青陽作為庫里格大會的盟主,還能傳過下一代么?大君說我們結黨,就算是死罪,我們也不後悔!」
大君沒有回答,也直視他的眼睛。
金帳里一時安靜得令人心悸,隔了一刻,巴赫微微打了個寒噤,低下頭去。將軍們推他進來,他進來前也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可是這一刻不知怎麼,他還是覺得心裡有些虛了。
「巴赫,你心裡認為什麼樣的人才是我們草原的君主?」大君輕聲問。 巴赫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像遜王、像始祖、還是像我的父親呢?」大君起身踱著步,「巴赫,其實你不知道,包括外面的木犁、厄魯,你們都不知道。蠻族需要一個從來不曾有過的君王,其實我心裡所想的,是東陸胤朝開國皇帝白胤那樣的人。他要能在一個混亂的時代舉起旗幟,讓千千萬萬的人都追隨他,覺得他所做的才是對的。他要有山羊一樣的仁慈,這樣他才能愛草原上的所有人;他要有獅子般的勇氣,這樣他才不會退縮;他還要有狼一樣的憤怒,這樣他才能咬牙切齒地完成一件偉大的功業。」
大君輕輕嘆了一口氣:「可是我的兒子們,都不是這樣的人。他們是套著鐵鏈長大的鷹啊,飛不起多高的。年紀大的四個個個都比阿蘇勒更適合當大君,可是要說當個英雄,他們還差得太遠。而且如果我現在廢掉阿蘇勒立下新的世子,就一切平安了么?矛頭還是對著新的世子,然後還是爭鬥。鐵由和貴木能在我面前動刀,將來我死了,他們就能帶著武士你殺我我殺你。偏偏你們都不懂這個,還要彼此結這個窩棚,將來你這個窩棚會不會是個小部落啊?長子部,還有三子部。」
「我……」巴赫呆在那裡。
「好了,不必說什麼了,」大君擺了擺手,「我很累了,要休息。他們推你進來,還有什麼事么?」
巴赫猶豫了一下:「我和巴夯還有木犁商量了一下,大家覺得……」
「覺得什麼?」
「大家覺得世子的身體一直不好,以前也是在南方的真顏部休養。如果真的只是人質,諸家王子免不得爭鬥,那麼實在不行,也請大君保全大王子。讓世子去吧。」巴赫的聲音低落下去。
大君點了點頭:「你們想讓阿蘇勒去東陸,是不是就因為他是個廢物兒子?他沒有牛羊和人口,把他送去送死,剩下的都是我的好兒子們,能上陣、能打仗、有用,是不是?」
「我告訴你們,我死之前,我不想聽到有人跟我說要把阿蘇勒送到東陸去。」大君一字一頓,牙齒間有如咬著鋼鐵,「下唐的使節就要來了,都是我的兒子,他選中誰,就是誰!為了青陽,我什麼都可以犧牲掉!」
巴赫走到帳篷口,聽見後面大君低低的聲音:「滾!」
蘇瑪和阿蘇勒共騎小馬,阿蘇勒騎在前面。他個子已經和蘇瑪差不多高了,可是蘇瑪還是像以前那樣把他放在面前,自己拉著韁繩。
木犁家的寨子距離金帳有很長的一段路,小馬走得晃晃悠悠。北都城很大,裡面本來就沒有什麼房子,趕著春牧的季節,牧民們都帶著帳篷和馬群出外放牧了,留下空曠的一座城,草地上滿是扎過帳篷的痕迹,放眼看不到人跡,只憑著星光認路。
「阿媽叫勒摩,聽大人說,阿爸最初即位當了大君,朔北部的白狼騎兵就來打我們,一直打到北都城下。後來你阿爸和瀾馬部的達德里大汗王帶著兵來救援,終於打退了朔北部。阿媽姐妹兩個就被送給阿爸當個閼氏,阿媽住在白帳篷裡面,年紀小,就是側閼氏。阿媽直到三十歲才生了我,生下我的第一天,她就瘋了,大人們說那是為了我,我是谷玄,會吸人的魂魄,阿媽的魂魄被我吸了。小時候呼瑪是我的奶媽,她對我說我一定要比哥哥們都勇敢,都聰明,這樣阿媽也會有地位,阿爸有好多女人,有的我都叫不出名字,如果我不行,阿媽就會別人欺負。阿媽已經瘋了,除了我,她什麼都沒有。可是我不行,四哥說得沒錯,我做什麼都做不好,騎馬、練刀,更別說上陣打仗了,我就是個廢物。」阿蘇勒輕聲地說著。
他經常這麼跟蘇瑪說話,雖然永遠聽不到蘇瑪的回答。
「可是……」他搖了搖頭,「我也不想當廢物啊,我真的……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忽如其來的酸澀從心裡升起來,他獃獃地望著天空。蘇瑪的手是溫暖的,從背後伸過來,輕地摸著他的臉。指掌間的溫柔讓他愣了一下,他扭頭看見蘇瑪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真的是沒用,就知道說這個……」他抓了抓頭。
蘇瑪輕輕地搖頭。
「這個世界上不嫌我廢物的也許只有你了……」阿蘇勒輕聲地說。
蘇瑪還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