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在帳篷中的文士把帘子微微掀起一絲,看著遠處兩撥火把揮舞,數百點亮光在夜空下分外地耀眼,喊殺的聲音滾滾而來,還有羽箭的尖嘯聲、哀嚎聲、戰馬的嘶吼聲,兩撥火把匯到了一處,彷彿蠻古荒涼的黑色大地上,有一隻巨大的渾身閃光的巨獸在起舞。慘烈的拼殺在遠處看去,竟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真是亂離之世啊!」他放下帘子,低低地嘆息了一聲,盤膝坐下,把酒罐舉到了嘴邊。
長刀狠狠地斬向一人的面目,猩紅的血隨著刀拔出而噴涌,濺了貴木一身。他甩開馬鐙起腳把那具屍體踹下了馬背。
他狂吼了一聲,滿臉鮮血提著戰刀四顧,尋找著下一個敵人。眼前幾百人混戰的場面,放眼所及無不是揮刀砍殺的家奴和輕騎,戰馬鼻孔里噴出的熱氣混在一起,在乾冷的夜裡帶著一股異樣的濕熱,中間混著濃郁的血腥氣。
身後有馬蹄聲急速逼近,貴木腰刀轉成反手,返身斜刺出去。他的老師是木犁,刀術中積累了戰場上怪異的殺法。木犁支持比莫干,卻不在刀術上對貴木藏私,這一刀「背棘」據他說從不曾在戰場上失手。
手中猛地傳來震動,貴木一驚,那一刀竟然被架住了。金屬的刮擦聲刺耳,表示那個對手的刀還緣著自己的刀刃反切上來。
「去死!」貴木震怒。
他膂力過人,長刀一震猛地把對手的刀勁卸開。戰馬不及轉身,可是他自己一擰腰,硬生生在馬背上翻轉過來,長刀帶著旋轉的腰勁砍殺出去,這是木犁刀術中最威猛的一式「轉狼鋒」,當用刀的人纏頸旋轉發出這一刀的時候,可以不藉助戰馬的衝力而使刀上的力量雄沛可怖。
長刀帶著凄厲的嘯聲平揮,這樣的角度和速度,完全超出了對手的預料。倉促間,他只能用刀硬封。兩刀相遇,卻沒有一般金鐵交擊的巨響,只有低低的「嚓」一聲,對手的佩刀分為兩段。
旁邊火光一閃,貴木看清了偷襲自己的正是比莫干。一股不顧一切的殺戮快意從胸腹中升了起來,他沒有收刀,再度用力,長刀呼嘯著對著比莫乾的脖頸斬落。
一匹快馬從斜刺里猛地衝過來,班扎烈的烏鐵長刀自下而上斜揮出去,把貴木的刀架住。貴木刀面一側,緣著對方的刀鋒一滑,依舊平著削出去,比莫干在千鈞一髮的關口猛地俯身在馬背上,長刀削斷他幾莖髮絲,刀鋒上帶著的風嘯彷彿鬼哭一樣。他胯下的雪漭猛地掙紮起來,前蹄彈起,斜斜地歪倒在地,凌亂的火光中,雪漭頸上的血脈已經被貴木一刀削斷,噴涌的馬血濺了比莫干一頭一臉。
「你的寶馬,你的寶馬,」貴木的笑里滿是瘋狂,「我現在殺了它,你拿什麼跟我比?」
「雜種!我今天饒不了你們!」比莫干雙眼裡也都是血光,嘶聲暴吼著。
「看你有沒有命再說!」
那匹極西名馬噴涌的血令貴木的心頭一陣滾燙,父親賜下的寶馬已經被他殺了,心裡像是有道閘門開了,再也不必顧忌什麼。他猛地一扯馬韁,縱馬上前一步。
「大王子!」班扎烈看出了貴木的神情異樣。
隨著他那一聲,「狼鋒刀」的低沉呼嘯再次劈頭而下,貴木傾盡全力一刀斬下。班扎烈長刀橫封,刀鋒一觸,那股雄沛的力道湧來,長刀震顫著脫手而出。羽箭的嘯聲在貴木背後響起,他肩上一陣刺痛,那箭已經深入肌骨。幾十步外發箭的鐵由放聲高喊:「大哥快走!」
比莫干在那風魔一樣的刀勢下,渾身僵硬得不能動彈。貴木的神情越發地猙獰,也不拔箭,只是咬著牙笑,喉嚨里滾著妖魔般的笑聲。刀略一回收,他再次蓄勁劈下,班扎烈不顧一切地斜撲出去,把胳膊橫封在刀刃下。
旭達罕將自己的橫磨雙刃劍從一名家奴的心窩中抽出,抬頭看去,前方火光里,貴木的刀光落下,比莫干那名伴當的胳膊橫飛出去,在空中帶著血花划出一條令人驚艷的弧線,落在紛亂的馬陣中被踐踏。比莫乾的家奴們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搶回這兩個人節節後退,貴木肩上帶著箭,狂嘯著揮刀帶著輕騎們逼上去。
旭達罕呼吸著那股濃重的血腥味,黑沉沉的眼睛有如夜的顏色,在人人浴血搏殺的戰場上靜得像頭蓄勢的豹子。
「三王子!」一名輕騎滿臉是血地馳馬過來,「不能再殺了!真的傷到幾位王子,大君怪罪,怎麼都逃不掉責罰。」 旭達罕扭頭冷冷地看他。
輕騎被他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神鎮住。旭達罕高舉了劍,銀一樣的劍面上掛了血,凄冷地一閃。
「都給我上!反抗不從者殺!」他對著護衛他自己的武士們放聲咆哮。
「生在帕蘇爾家,還想能回頭么?」旭達罕在心底對自己說。
雙方戰刀下已經不知倒下了多少人。鐵由擦著臉上的血跡,握弓的手微微發顫。他們的家奴人數還佔優,但是輕騎的兇悍和敏捷佔據上風,自己這邊完全是被壓迫著,背後就是比莫乾的寨子,退路不開闊,被殺紅眼的貴木逼住,想退也來不及了。
「你!」他扯了旁邊的一個家奴,「出去!去九王爺的寨子里送信,讓九王爺帶虎豹騎過來!就說再不來,就別想再看見大王子了!」
那個家奴應了一身,剛要馳馬退後,鐵由卻又拉住了他。
「等等!」鐵由越過眾人頭頂看著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