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似乎也怔了一下,一抬頭,卻看見那條怪物並沒有借這個機會退回水中,它蠕動著無腿的身體爬上了岸邊,滿嘴都是墨綠色的血滴落下來。連阿蘇勒也看得出它是暴怒了,扭著頭左右尋著敵人的氣息,骨刺在地下摩擦著,那條生鐵一樣的尾巴沉重地敲打著地面,可怕的聲音彷彿石塊在悄悄地崩裂。
它完全現身的時候有近十五尺長,像是巨大的魚,又像是蛇,上半身努力地挺立起時,比對面的老人還高出了一半。
它捕捉到了獵物的氣味,猛地定住,直直地面對著老人。它沒有眼睛,可是那種忽然而來的沉默比任何凝視都更讓人覺得恐懼,它的大嘴翕動著,綠血和黏液一起緩緩地垂落下來。
咬斷了舌頭,它已經沒有要害了,它面對的不過是個野猴子一樣沒有武器的老頭子。 老人也安靜下來。他拋掉半截舌頭,搓幹了雙手,筆直地站了起來。阿蘇勒忽地有些擔心,他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喊:「爺爺,爺爺!」
他用力地揮手想讓他看清楚退開。
怪物猛地扭頭對著阿蘇勒這邊,喉嚨中發出嗬嗬的低聲。老人也看向他,那雙眼睛裡木然得沒有神色。阿蘇勒被這種沉默擊潰了,他按著自己狂跳的心口不再敢說話。
怪物安靜了一刻,它忽然完全直立起來!這時候它只剩下盤曲的尾巴支撐著身體,足足有十二尺的高度,任何魚和蛇都不可能像它那樣。它綳高的身體微微地顫了一下,似乎已經挺到了極限,而後它把自己的身體全力地「砸」了出去,彷彿一條從天而降的巨大鞭子,它的骨刺就是鞭子上的荊棘。
阿蘇勒不敢呼吸。那一瞬間,他看著老人顫巍巍地舉起了手裡的東西,那是一片巨大的石片,被他高舉過頂。阿蘇勒的腦海里忽然閃過木犁舉起戰刀的姿勢,兩個人的姿勢似乎很相似,卻又很不同。木犁舉刀的一刻像是一個鐵鑄的武士,全身的筋肉都在衣甲下繃緊了,而老人舉起石片的姿勢異常的沉重,石片似乎是重得可怕,令他雙手都無法控制。
阿蘇勒想老人要死了。也許他本就活得太恐懼了,根本就是要借這條怪物殺掉自己,以他落葉一樣抖動的身體,還有脆硬的石片,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這時候石片忽然安靜不再顫動,阿蘇勒驚訝地發現它竟然像一道名刃一般綳得筆直。老人踏步向前,阿蘇勒聽不清,可是老人嘴裡似乎在不停地念著什麼。
他從未聽過老人說一句話,他以為老人和蘇瑪一樣天生就不會說話。那邊低低的聲音傳來,阿蘇勒忽然覺得身體開始發熱,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好像繃緊了要裂開。他使勁地捂住了耳朵。
老人的每一步前進都帶著短暫的停頓,他的身形忽然一錯,而後衝起,在半空中急速地旋轉,帶著和他一樣長的巨大石片轉動。
那是一記旋身的斬擊!
阿蘇勒的胸口忽然不難受了,他覺得血管里像是有冰流過,大腦深處被針扎了。那一瞬時間在他眼裡忽然慢了下來,他眼睜睜地看著石片無法承受老人加諸其上的巨大力量,在旋轉中開始崩潰。
那是一種可以斬開黑暗和劈破鴻蒙的偉岸力量,石刀在破碎中和怪物的頭部相擊。
老人轉身落地,粗喘著往前奔了幾步。怪物直著身子定了一瞬間,然後感覺到了崩裂般的痛楚,發奮地挺直身體扭動著,像是岩畫上太古洪荒時代的圖騰。墨綠色的血從它的頭上披落,它的所有鱗片因為痛苦而張開,雪白的骨刺在岩石上被磨斷。
它無力地倒下,狠狠地砸在岩石上,碎石被它的身體打飛出去,砰砰地砸在岩壁上。阿蘇勒遠遠地看它頭上的創口,那些破碎的石片完全刺入了它的身體,一點也沒顯露出來。
老人撲上去急切地用手向那頭怪物的創口抓去,墨綠色的血漸漸瀝干,那肉竟是晶瑩如雪的。他像只捕獵得手的野獸一樣,胡亂地撥拉著獵物的屍首,撕下一片生肉就大嚼起來,滿嘴都是怪物綠色的血。
他大嚼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阿蘇勒,手捧起一塊鮮肉,對他晃了晃。
阿蘇勒畏懼地搖著頭,轉身逃走了。老人不再理他,繼續低頭下去就著怪物的創口吸啜起血來,綠色的血在他的牙齒間流著,襯得牙齒森白。
火光在刀刃上一閃。
拓拔山月立起貔貅刀,在燭光中凝視新磨出的利刃。帶著鐵砂的渾水從刀身上緩緩流下,仍掩不住其凄冷的鐵光。拓拔山月滿意地點點頭,以一塊干布擦凈了刀,以手指輕輕試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