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你真的瘋了!」大君冷笑起來,「為什麼要把大辟之刀教給阿蘇勒?父親難道希望他將來像你一樣?難道這是父親對我的報復?」
黑暗裡沉默了一會兒:「他是我們帕蘇爾家最後一個流著青銅之血的小豹子,除了他,沒人能學會大辟之刀。我不想祖宗的勇氣終結在我這一輩上,青銅之血是你的先祖呂青陽依馬德傳下的……」
「祖宗的勇氣?」大君打斷了他,「你早就該死了,帶著你的大辟之刀,還有你的青銅之血死掉。」
「你已經囚禁了你的父親,你還要滅掉你祖宗的血脈么?」黑暗裡的人咆哮起來。
「我們不能讓人知道,我們呂氏帕蘇爾家是個出瘋子的家族。草原上最尊貴的青銅家族,青銅色的血,只是一股瘋血。不,絕沒有這樣的事!」大君也低喝起來,「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些都是我們帕蘇爾家的英雄,他們勇敢強壯,是盤韃天神賜給我們拯救草原的人。這是絕不可以懷疑的!但是我不想再出任何一個瘋子一樣的英雄!」
「什麼瘋子?草原上的戰爭就是這樣,你不瘋,你就死在戰場上!你想保護你的家族和親人,你不瘋,就看著他們被捋去當奴僕,看你的妻子和姐妹被人姦汙!你真是個懦弱的兒子,我就不該把大君的位置傳給你!」
大君竟然笑了,笑得如此的難聽:「保護你的家族和親人?人人都知道真顏部的大閼氏,我的姐姐蘇達瑪爾是染了寒病死的。但是父親大人,你還記得吧,是她來北都為我求情。你用馬鞭勒死了她!」
黑暗裡的聲音驟然停息了,只餘下大君沉重的喘息。
「叫他一聲爺爺吧。」大君深深吸氣,拉了拉兒子的手。
阿蘇勒哆嗦了一下。
「喊他!」大君大吼。
「爺爺!……」黑暗裡長久的沉默。
「阿蘇勒……我是你的爺爺啊,我是你的爺爺……」那個熟悉的聲音低沉地傳來,「聽你阿爸的話,不要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爺爺在這裡,很好。」 阿蘇勒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他害怕那種平靜的柔和的聲音,只覺得那裡面的重量就要把他壓毀。
「好了,別了,父親,」大君低聲說,「我們不會再見了。」
「等等,我能不能再問一件事?」
大君沉默著。
「阿欽莫圖死的時候,是……怎樣的?她可說了什麼?她可恨我么?她可……」
「夠了!你還想知道什麼?她從東陸跟著你來草原,她離開了自己的親人,她經常對我說起天啟城的事情,可是她再也沒有回去過,因為她說她想跟你在一起……可是你怎麼對她?你懷疑她的貞潔,你當眾鞭打她,你讓她像奴隸那樣清掃馬糞,你趕她出北都讓她為了一罐子馬奶被人糟蹋!你是個瘋子!」大君像是把這句話冷冷地咬在牙齒間,「瘋子!」
黑暗中的人很久沒有說話。
「郭勒爾,我就要死了,盤韃天神會把我的靈魂打進地獄,我只想在那之前……」
長久的沉默,大君望著洞頂的滴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只記得那是一個有陽光的早晨,我的眼睛腫了,躺在帳篷里。阿媽坐在我身邊唱歌,陽光從帳篷的縫隙里照在她的臉上,那道光的影子晃晃悠悠。她在笑,她的臉是紅的,她給我唱歌,你聽過的那首東陸的歌。阿媽說東陸的母親把孩子放在小小的籃子里搖著,唱著那首歌哄她們的孩子睡覺,這樣孩子可以看著她睡去,清晨醒來的時候又看見她在床前。她再也沒有回來……不,她沒有死,她走的時候,就像神女一樣。我小時候一直都相信,只要我能夠登上雪山,我就還能看見她。」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父親。」大君猛地回過頭來,這是阿蘇勒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看見淚流滿面的父親,「是的,我囚禁你,我把你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我很殘忍。可是你已經毀掉了我的所有,我不能讓你再毀掉我的青陽!」
他猛地拉著阿蘇勒的手走出了洞穴。
銅門無聲地合上,阿蘇勒回頭,想著那黑暗中的人是否和父親一樣淚流滿面。
「大君,我就要死了,不能守護這裡很久了。」老人在大君的身後跪下。
大君沉默了一下:「這些年辛苦你了,該換人了,你準備一下,新的人來了,你就離開這裡吧。我封給你一千戶牧民,你帶著他們去南方的草場放牧,一輩子不要回來。」
老人低聲說:「我不想離開這裡,我只是想求大君在我死後把我在這裡燒了。我的兒子們都死在戰場上,我的女人也死了,封賞對我已經沒有用了。」
「你跟著他打了十幾年仗,死了還想陪著他么?」大君沒有回頭,「准了。」
他拉著阿蘇勒的手走向山洞外有光的地方。阿蘇勒回頭,看見漸漸遠去的黑暗裡,那個老人恭恭敬敬地叩頭在地。
父親和兒子終於沐浴在山洞外的陽光中,阿蘇勒感覺到那種心底最深處升起的疲憊,他捂著自己的臉,慢慢地跪倒下去。
「在你的兄弟們中,你是惟一一個見過你爺爺的人。他見到了你,也一樣的欣慰。阿爸要你保守這個秘密,還有,永遠忘記大辟之刀,就當你根本沒有聽說過。」
「那刀是谷玄的陰靈,他會吸走人的靈魂,把人變成瘋子。它是寄生在我們呂氏帕蘇爾家血脈里的魔鬼,這一代它選中了你,阿蘇勒,在狼群面前,你救了阿爸……」
阿蘇勒抬頭看著父親,看見他嘴角拉出的強硬鋒利的線條。
「我要從魔鬼的手裡,救我的兒子!」大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