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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殤陽血九

  殤陽關下。
  赤潮在嬴無翳霸刀的指引下撕破了聯軍的防線,拋下數以萬計的屍體,僅有五成的離軍得以順利突圍。剩下的五成默默的躺在戰場上,和聯軍的屍體肩肘相依,卻象是並肩死戰的朋友。
  一批又一批的離軍在嬴無翳身邊編隊,分散成數百人一隊,向著南方撤退。戰場上最後掙扎的離軍已經為數不多,然而聯軍也並無實力再做出強硬的追擊,機動最強的風虎騎軍和出雲騎軍損傷慘重,而楚衛國的重裝槍士雖然還能保持隊形,卻是根本不可能用於追擊的。
  「王爺!蘇元朗還沒有撤出來!」張博焦躁的兜轉戰馬。
  「人在哪裡?」
  「那邊。」謝玄薄劍指向殤陽關的城牆下。
  嬴無翳的突圍,以雷騎居前衝鋒,而蘇元朗獨自率領一支赤旅在最後列陣,守住了後背。楚衛國山陣槍甲向前方推進的時候,將蘇元朗所部死死的逼退回去,和大部隔離開來。赤旅是步卒,沒有雷騎軍的速度,無法繞過山陣和本陣匯合,只能以慘重的傷亡拖住了山陣。而死傷之後,這一部赤旅已經再沒有力量發起新的突圍了。
  「哪裡?哪裡?我帶一千人!殺回去帶他們出來!」張博更加焦躁,嘶啞著嗓子吼叫。
  「混帳!」嬴無翳忽地低吼。
  「王爺!」張博瞪大眼睛,「要看著蘇元朗死么?」
  「你去了,再也不要想有命出來!」嬴無翳狠狠的一鞭子抽打在張博臉上,「要去給他陪葬么?」
  「陪葬也好過在這裡看著!」張博少有的放肆起來,對著國主發怒。
  蘇元朗那個默不作聲的男人,是和謝玄、張博一樣最早投效嬴無翳的人,張博無法忘記最早的時候在總是霧氣繚繞的九原城,他和那個方臉無須的沉默年輕人相遇在一支混雜了南蠻部族的新軍中,後來這支軍隊被稱作雷騎。那時候的張博、謝玄和蘇元朗都還沒有今天的名望,是死了也沒人多看一眼的小人物,連嬴無翳也僅僅是一個離國侯的公子,很不被父親看重。而就是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終究擊潰了一路上各種兇狠的敵人,緊緊握住了權力,讓整個東陸都不敢小看他們。此時張博遠遠的看著蘇元朗帶著最後的一小股赤旅,即將被楚衛方陣逼死在城牆下,他一向什麼都不裝的心裡有一種被割裂的劇痛。
  他知道他就要失去這個朋友了,他馬刀再利,也無法改變什麼。他只能徒然的瞪大眼睛,和自己的主上對峙,似乎要在這種強橫中證明些什麼。
  嬴無翳看著他滿是傷痕的臉,忽然語塞,默默的搖了搖頭。
  「公爺,蘇元朗退入城中了。」謝玄低聲道。
  張博和嬴無翳一齊抬頭去看,蘇元朗帶著最後的十幾名步卒退進了燃燒的殤陽關。片刻,一面殘破的紅旗在城頭上升起,所有人都默然。那是蘇元朗引兵登上了烈火熊熊的城牆,他竟然再次升起了離國的大旗。
  蘇元朗拉開了衣襟,像一個真正的南蠻人那樣袒露著肌肉虯結的胸膛,揮劍大吼。
  隔得太遠,嬴無翳聽不清他吼著什麼,只看見他揮舞著佩劍,用盡全力。整個東陸最強大的六國聯軍就在他腳下,所有人都仰著頭看他揮舞佩劍,放聲呼吼。張博記憶中這個男人從來不曾這樣肆無忌憚的說話,蘇元朗是個說話太少的男人,有時候讓人不明白他心裡在想著些什麼,他和謝玄張博比又更加冷靜,每每說幾句話,也是最穩重保守的。張博甚至恨過蘇元朗的婆婆媽媽。而這個時候,張博不需要聽見蘇元朗在吼些什麼,就已經明白了一切。那吼叫的樣子是如此的縱橫揮闔無所顧忌,根本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嬴無翳還有醉酒高歌的謝玄,這個石頭一樣的人此時似乎要把自己一生積下的話都對著他所蔑視的六國聯軍吼出去。
  張博忽地記起初相遇的時候蘇元朗那句話,張博問起他為何要參加這支由一個年輕公子招募的盜匪一樣的新軍,蘇元朗說:「今天是盜匪一樣的新軍,明天可未必是。」
  張博忽然明白了這句平淡的話里的意思,沉默的蘇元朗一樣有在這亂世里征戰的絕大的夢想,他後悔當初沒有更直接地問蘇元朗,問他說:「你也想要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騎著戰馬所向披靡么?」
  蘇元朗想必也會回答說是。不同的人,血管里流著相似的血,所以他們終究走到一處。
  一支羽箭飛射,准准地扎進了蘇元朗的心口。他的身子震了一下,劍脫手了,和他的身體一起,栽下了九丈六尺的接天城牆。
  後世把謝玄、張博、蘇元朗稱為「離國三鐵駒」,而蘇元朗這匹沉默無言的鐵馬,以他的激昂的死亡終結了這場慘烈的殤陽之戰。事後白毅用一面「箭破薔薇」的白氏家徽戰旗覆蓋在蘇元朗的身上,澆上火油焚燒,給了他一份極大的敬重。
  塔樓上,憑欄的息衍望著這一幕幽幽地長嘆了一聲:「白毅,你現在該知道為何你的軍陣和謀略都在嬴無翳之上,我們今日還是不能封死他了吧?你楚衛國的槍士,可能如此為你效死命?」
  「不能。」
  張博遠遠地看著剩下的軍士跟著蘇元朗一起跳下了城牆,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
  「走吧!」嬴無翳猛地轉過了頭。
  他所在的這個千人隊,已經是離軍最後一支。此時戰場上已經空闊起來,只餘下滿地的屍首。張博也沒有再看,率先驅動戰馬,賓士在馬隊最前方,向著南面退去。他用里以衣袖拭面,轉頭的時候沒有和嬴無翳與謝玄照面。
  「不知道能否用金錢換回屍骨,」謝玄低低嘆了口氣,「蘇元朗是公爺舊部,我們所剩不多的最初的戰友,如果屍體都不能收葬家鄉……」
  「不必了,」嬴無翳揮了揮手,「有朝一日我取下東陸,哪裡都是離國!哪裡都是家鄉!葬不葬在離國又有什麼分別?」
  他猛地揮刀一振,帶馬賓士起來。最後一支離軍也跟隨嬴無翳,踏上了去往離國的歸程。
  殤陽關上的火還在燒著,白毅一身白袍被火光染紅,息衍的黑甲上也彷彿抹了一層血。兩人都望著離軍遠去的背影。
  「你已經盡了全力。」息衍笑了笑,卻並無喜色。
  白毅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錶情。
  「弓!」他忽然斷喝一聲。
  敏捷的黑衣軍士立刻捧上一張銀背的角弓。那張角弓竟然長達四尺,弓身和弓弦都泛起一種銀灰色的光澤,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與弓配套的還有七枚銀灰色的箭矢,比普通角弓用的羽箭長出一尺。
  白毅掀起長衣,閃電一樣掠下塔樓,旁邊早有人牽上了他的戰馬「白秋練」。他單騎出陣,彷彿御風而行,竟然不帶任何親兵,單騎追趕嬴無翳的大隊騎兵。息衍臉色微微一變,跟著下樓,跳上自己的黑馬墨雪,緊緊追著白毅。
  雷騎的戰馬跑得已經疲憊,而白毅一人一騎有如電閃,片刻間,距離嬴無翳本隊只剩下六百尺。他張弓搭箭,瞄準那一襲火色的大氅。離軍卻全沒有注意到他的逼近,
  「白毅!」息衍追在他背後,壓低聲音喝道。
  白毅稍微遲疑,依舊張著弓,卻不發射,卻是微微合上了眼睛。
  「公爺!」息衍忽然放聲大喝,「請接白大將軍一箭!」
  他的暴喝聲逆風直送出去,一時竟然壓倒了千萬的馬蹄聲。就在話音出口的瞬間,白毅睜開了眼睛,目光燦然逼人,羽箭划出一道銀灰色的光痕,直射嬴無翳的背心!
  古月衣在塔樓上,目光正好捕捉到這一箭的痕迹。他以弓術成名,卻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箭,那根本就是一道洞穿黑暗的銀灰色光線!
  「公爺!」謝玄也是大吼。他一轉眼,那道銀灰色的光線已經近在眉睫!他不曾見過這樣可怕的箭勁,飛躍五百尺後,羽箭的去勢依然毫無衰竭。他看見白毅睜眼,目光到時候,箭也就到了!
  謝玄不顧一切地探身出去,要用身體擋下這一箭。他完全沒有把握接箭,只能賭上性命。
  來不及眨眼的瞬間,變化徒生!謝玄摔下戰馬!刀光劈空斬落!
  銀灰色的長羽箭在空中被分為兩段,斷箭的去勢不絕,分別刺入了炭火馬兩側的土地中。嬴無翳斬馬刀揚起,望著遠處停馬了白毅和息衍:「好。」
  那個瞬間,嬴無翳是單手扯著謝玄把他扔了出去,而後揮刀劈箭。發箭,破箭,都是短短的一剎那,快得不可思議。
  有如鬼神張弓,而後鬼神揮刀。
  「公爺快走!」謝玄爬上馬背,驚魂未定,「白毅弓箭,天下無二!」
  嬴無翳擺了擺手:「不必了,已經對了一陣。我聽說用弓箭的好手,彷彿刺客,殺人務求一擊必中,不成則立刻退卻,瞬息千里。白毅一箭不中,不會再射。」
  「可是……」謝玄帶馬阻擋在嬴無翳的身前,還是萬分警覺。
  「我聽說你有七支箭!剩下的,留給將來吧!還有我麾下將士的血,白毅,你我之間,沒有那麼容易結束!」嬴無翳放聲大喝,而後霸刀一揮,雷烈之花的大旗漸漸在黑暗中隱去。白毅果真沒有再追趕,任憑他們遠去了。
  「你如意了。」他轉過來看著身旁的息衍。
  「你真的要殺他?」
  「我早就告訴過你!」白毅低聲喝道,「早已不是當年!白毅和天驅再沒有瓜葛!」
  「是么……我倒也不是不知道。」息衍悠悠嘆了口氣。他早知這個答案,卻還是不願親耳聽到。
  靜了一會兒,白毅搖頭:「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失箭。」
  「嬴無翳都說了,你的箭真的只有七枚?」
  「只有七枚,」白毅輕聲說,「等到有一天我射完了這七枚箭,也許就是我戰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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