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晨,帝都,天啟城。
博山爐爇著極品的水沉香,香氣在寂靜的宮室里一絲一絲瀰漫開。
早晨的這一刻,天啟的天空極高極淡,純凈透明。遠處傳來古鐘悠悠的鳴響,已經是卯時。鴿子越過高入天空的宮牆,輕盈地落在了窗前。一雙塗了豆蔻的手解下鴿子腳上的竹筒,取出裡面的桑皮紙。
「嬴無翳逃了。」
白衣少年恭謹地跪在階下聆聽。
「昨天午夜,白毅以炬石車拋擲木材燒城,發起總攻。嬴無翳出城決戰,雙方戰死不下四萬人,還是讓嬴無翳殺出了包圍。你怎麼以為?」
「嬴無翳對於聯軍多有殺傷,一旦突圍,現在白毅想要追趕也力所不能及,前面剩下的幾個關卡不足以克制他,再沒有辦法可以阻擋他歸國。不過嬴無翳此次損失同樣慘重,必然要休養生息,幾年內不足畏懼。而諸侯懾於離國主力尚存,少不得還要繼續依附皇室,正是我們得以發展的良機。一切都在長公主掌握之中。」
長公主冷冷一笑:「你真是越來越討人喜歡了。這一次分明是我失算,叫你說起來卻象是我運籌帷幄。」
「嬴無翳年過四十,再過幾年必然雄心衰退,公主不必為他傷神。」
「哦?」長公主幽幽地說著,拾起桌上的銀鏡自照,「你這麼說來,我的年紀是否也太大了呢?」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少年手腳並用,驚慌地向後退去,「寧卿不敢,寧卿不敢。」
「哼!」公主冷笑一聲,「你知道楚衛有一個公主,叫小舟的么?」
「我聽說楚衛國主沒有公子,唯有這一個公主,國主愛逾珍寶。周歲時候陛下賜以白金小舟,所以又名小舟公主。嬴無翳離開帝都的時候,他的先鋒恰好截住了公主的車駕,這位小公主應該正是被囚禁殤陽關里。」
「嬴無翳突圍,沒有帶著這位公主,如果這場大戰還沒有要了她的小命,還有些好戲看。」長公主冷笑,「好!那你猜猜破關之後,誰會奪得這位公主殿下?」
「寧卿聽說小舟公主此行正是要去下唐國充當人質,難道……」
長公主笑著抓了一把碎米去喂信鴿:「如果我請陛下下旨,將小舟公主許配給別家諸侯呢?」
「公主這是要……削弱楚衛和下唐的聯盟?」
「你以為白毅就是真的忠君愛國之輩?白毅在楚衛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軍政大權集於一身。連國主都要上表皇帝,保薦他為舞陽侯。楚衛國國主不過一個公爵,白毅自己倒是侯爵了。白毅不過三十多歲,已經身臨絕頂,他若想再進一步,恐怕只有……」
「亂世之中不容羔羊之輩,小白,你說是不是啊?」長公主輕聲笑著,溫柔撫弄著那隻叫小白的鴿子。
長公主靠在桌子上,雖然韶華不再,可是皇室特有的雍容華貴依舊。那件柔軟的絲綢睡袍下,身體的曲線還是玲瓏有致的。可是跪在階下的寧卿似乎根本沒有看見這些,依舊半低著頭,小心地跪在那裡。
「啊,畜生!」長公主忽然驚叫了一聲。原來那隻信鴿啄食米粒的時候不小心啄傷了她的手,一道細細的血痕留在虎口上。
盛怒之下,長公主一把抓起那隻信鴿的脖子,硬生生捏折了它的脖子把它扔出窗外。幾片雪白的羽毛散落在桌上,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也無法想像那雙修長的手竟然有這麼大的力量。
「公主……」寧卿心驚膽戰,小心地詢問著。
「沒事,」許久,長公主恢復了平靜,「一隻鴿子,做錯了事情罰它就行了。你不要怕。」
邁著細碎雍容的步子,她走到卧榻邊,揉著烏雲般的長髮:「唉,倦得很。本以為這一戰足以顛倒東陸的時局,至少也可以削弱諸侯的勢力,結果才死了四萬人,才死了四萬人……何時才能叫那些儘是不臣之心的諸侯死得乾乾淨淨?」
「倒是還有一條消息,夜裡的急報,當時公主正在小憩,未敢打攪。」寧卿小心地稟告。
「是當陽谷的那隻老虎有動靜么?」
「不,是說不日有位客人要來訪。」
「客人?」長公主微微皺眉,冷冷一笑,「什麼樣的客人不是來我的玉階前求見,卻要提前通知我他的駕臨啊?很大的威儀嘛。」
「只說客人姓雷,從離國而來。」
「雷!?」長公主猛地振作起來,轉而沉默片刻,忽然放聲歡笑,「怎麼忘了?怎麼忘了?原來碧城先生終究沒能忍住不動啊!來得好!來得真好!本來以為要落幕的大戲,如今看來不過剛剛開始!」
「公主謀略,萬無一失!」寧卿急忙讚頌。
長公主卻忽地收了笑容,冷冷地靠在卧榻邊,沉思了一會兒:「你絕世聰明,又會看女人的臉色,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不過這個雷碧城卻不是我謀略中的人,他這個人,實在太難算準了。」
她再次沉默,久久地望著窗外,似乎微有不安。
「唉!該來的終會來,倒也不必急於弄明白,人生在世,得享一刻安逸是最要緊的。為了白毅和嬴無翳這一戰,攪得我一早晨未睡。寧卿,過來。」長公主慵懶地招手,聲音中有一絲媚意。
青衣少年磕了一個頭,小步靠近了卧榻。長公主側身躺在綉著金色玫瑰的織錦牙床上,摘下髮釵,解開了胸前的帶子。半邊睡袍滑落,略顯蒼老的肌膚暴露出來。
暖爐中的栗炭爆起一個火星,男女纏綿聲中,錦繡精緻的宮室中瀰漫著一絲暖洋洋的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