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阿摩敕掀開了大合薩的帳篷帘子。老人靜靜地坐在帳篷中央,看著那隻小耳鼠巴呆一粒一粒地吃粟米。
「大合薩,叫我有什麼事?」阿摩敕問。
「跟你說說話,你最近都是沒精打採的,我看了擔心。」大合薩低聲說。
「我沒事,就是累了。」阿摩敕坐在羊皮氈子上,「大合薩不該占卜這一戰的勝負么?大君今天都說了要對朔北正式開戰了。」
「你知道尊格爾台大汗王怎麼死的么?」大合薩低聲問,卻沒有等待阿摩敕的回答,「他把自己算死了,他一直想算清自己的未來。」
尊格爾台大汗王其實是一個羽人,羽族數百年來最偉大的星相大師古風塵在蠻族的封號。他是遜王最忠實的朋友之一,任何一個巫師都知道他的故事,阿摩敕也不例外。人人都說尊格爾台大汗王在星相上的研究害死了他自己,因為他想算出他和一個女人的未來,雖然無邊的算式無數次地證明了他和女人沒有緣分。
「活到我這樣的年紀,對於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大合薩低聲說,「不必占卜,貴族們要問這一戰的結果,應付一下就好了。」
阿摩敕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大合薩接著說,「可是那個女人跟你沒有關係,痴想又有什麼用?」
阿摩敕苦笑了一下,無力地靠在帳篷上:「是啊,那女人怎麼會跟我有關係?」
「大閼氏歸了大君,只有一個人心裡難過;不歸大君,沒有一個人好過。還能怎麼樣?」大合薩說。
「誰會難過?世子么?」阿摩敕搖頭。
「不,真正難過的不是世子,是大閼氏自己。」大合薩幽幽地說,「我也年輕過,懂得女人的心。」
「聽說是和大君約定,一定要救回世子來……」
「不要再叫世子了,如今的青陽部只有四位那顏,大閼氏如果誕下男孩,才是世子。」
「大君也很期待大閼氏生下男孩吧?和他最心愛的女人,生下草原未來的大君。」阿摩敕低低地笑,「看他那麼迷戀大閼氏的樣子,我都覺得他一輩子不會再碰別的女人了。」
「阿摩敕,你說了這麼多,我知道你對大閼氏的關心。可是,還是忘了吧,」大合薩的聲音嚴厲起來,「你和那女人,其實從未有過任何關係!」
「不忘了又能怎麼樣?蘇瑪那樣的女子,草原上的好男子有幾個會不喜歡?可是……為什麼搞成這樣?」阿摩敕抓著自己的頭,苦笑,「最後難過的,還是她自己……如果早知道這些,還是不認識大那顏更好吧?那樣真顏部的公主嫁給青陽部的大君,多完美。」
「如果你真的猜到了結果,又能改變么?如果你真的能改變,那麼你最初就猜錯了。」
阿摩敕想了想,默默地點頭。
「阿摩敕,你要振奮起來!我需要你冒險去做一件極重要的事,為這事你也許會死,可是這關係到青陽的存亡。」大合薩說。
「什麼事?」
「你必須連夜出城,試著向九煵、沙池、瀾馬、陽河四個部落求援。」
「大合薩不相信木黎將軍能打敗狼主?」阿摩敕一驚。
「你看他說得信心百倍,可他哪裡有什麼把握打敗蒙勒火兒·斡爾寒!朔北狼主三十年前敗在老大君手裡,只是因為輕敵,如今他已經是一條成精的老狼,不會再犯愚蠢的錯誤。木黎雖然勇敢,可是在我們青陽只是個將軍,就算大君把佩劍送給他,給了他調動兵馬的權力,可那九帳兵馬中,又有多少人真的老老實實聽木黎的?在那些貴族眼裡,木黎不過是個能打仗的老奴隸而已!而蒙勒火兒·斡爾寒是誰?他從長大成人就是草原上的英雄,他一聲令下,朔北部幾十萬男人願意跟著他去死!」大合薩搖頭,「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了!」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學生,會是青陽部未來的大合薩。你代表了盤韃天神。那些貴族他們至少還畏懼盤韃天神,你去求援,也許他們看在盤韃天神的名義上會救青陽部。老大君在世的時候,被其他幾部要挾,處死了瀾馬部的達德里大汗王。那是瀾馬部中最支持青陽的人,除此之外,我們在那四個部落里,已經沒有什麼可信賴的盟友了。」
「大合薩自己為什麼不去?」
「我已經老了,」大合薩低聲說,「我該和自己的部落一起死去,你還年輕,如果你害怕,就別回來。」
阿摩敕一愣,觸到了大合薩的眼神,老人的眸子一閃,隨即黯淡下去。阿摩敕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的眼神。
「我明白了。」阿摩敕起身。
「儘快回來,木黎很快就會開戰,城裡的糧食不太夠了。」大合薩輕輕撫摸著巴呆的小腦袋,「木黎太想這次決戰了,他是在拿他自己的命在賭。他只有一條命,只有一次機會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