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是陪同梁帝一起從獵場返回的送父親回帳後他便告退了。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前往皇三子豫王和皇五子淮王的營地拜訪。這兩位王爺與靖王的關係雖然不算很親近但總體來說也還不錯。以前每年春獵時太子譽王高高在上只圍著梁帝打轉兒這三兄弟位份相近反而常在一處。不過今年靖王的地位已非昔日可比那兩人也沒敢象往年一樣隨隨便便上門來所以靖王有了空閑便自己主動找了過去。豫王淮王的帳篷挨在一處為了接待靖王大家聚在中間的空地上鋪席烤肉佐酒倒也其樂融融。
正當大家酒足飯飽開始喝茶消食時靜妃的侍女在列戰英的陪同下找了過來遠處還有一個梅長蘇站著等候。一聽說是靜貴妃相召豫王和淮王哪裡敢耽擱他急忙起身送客。
從皇子們的營地到皇帳並不遠只是中間要過禁軍的守護區。蒙摯站在高大的木柵門前行禮相送眸色深深地看了梅長蘇一眼後者淡淡地回他一笑神色平靜。
到了靜妃營帳前侍女略加通報兩人便一前一後走了進去。整個營帳內陳設簡單清爽僅有一案一榻雙幾還有四五張圈背矮椅靜妃穿著一件灰貂皮褂配素色長裙因服孝的緣故頭上只戴了銀飾整個人看起來雍容素凈柔和溫婉。見到兒子跪下行禮她笑著伸手相攙。
「母親這位就是蘇先生。」靖王抬一抬手介紹道。
梅長蘇上前躬身施禮。「蘇某見過靜妃娘娘。他本就站在靖王身後不過一步之遙的地方靜妃早已瞥見他的身影只是心情複雜。未敢細看此時面對面相向而立。看著那單薄的體態聽著那陌生的聲音突覺心中幽涼喉間緊半天也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母親。您身體不適嗎?」靖王察覺有異輕輕扶住了靜妃地手臂。
靜妃勉強一笑穩了穩心神道:「……蘇先生一路辛苦了請坐。」
梅長蘇謝了座在客位坐下靜妃這時已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緒命人上茶客氣地問道:「蘇先生在京城已經住了一年多了吧?還住得慣嗎?」
「只是冬天冷些。其他的還好。」
「先生怕冷?」
「是。」
靜妃便回頭對靖王道:「你最不會照顧人的有沒有注意到先生帳篷里炭火可夠?這野外紮營可要比屋子裡更冷些。」
梅長蘇笑道:「謝娘娘關心。殿下照應得很是周全現在大家都不願意進我地帳了。覺得裡面熱呢。」
靜妃搖頭道:「這幾日不比家居。你時常要帳內帳外地走動如果裡面極暖。外面極冷只怕更易成病帳內還是多通氣確保溫度適宜的好。」
「娘娘果然深諳保養醫道」梅長蘇欠了欠身「我家裡也有一位大夫只是這幾日沒有隨行我只好一味地保暖多謝娘娘指點」
「先生冒風而來不宜飲此茶。」靜妃隨即揚聲召來侍女吩咐道「去取紫薑茶來。」
侍女領命而去不多時便捧來一個紫砂茶壺和一隻小杯。梅長蘇見靜妃起身親自斟茶忙謙謝道:「怎敢勞動娘娘請這位姐姐斟吧。」
靜妃淺淺一笑命侍女退下端起茶杯道:「先生為景琰如此儘力我禮敬一杯清茶也是應該地。」說著便將手中小杯遞了過去誰知一失手杯身滑落薑茶水飛濺而出全都灑在梅長蘇的袖上。
「哎呀先生燙到沒有?」靜妃忙摸出手巾為他擦拭靖王也趕了過來。
梅長蘇知道靜妃之意心中有些酸楚於是沒有閃躲由著她趁勢將自己的衣袖捲起。
靜妃看到那光滑無痕的手臂時表情與霓凰郡主一模一樣只是她的情緒更加內斂些怔怔地後退一步便沒有了更多地動作。「蘇某並未受傷娘娘不必在意。」梅長蘇將視線移開低聲說了一句。靖王扶著母親回到原位神色有些疑惑想要問又不知該問什麼猶豫了一下方道:「母親今天好似神思睏倦不如休息一下我與蘇先生改日再來可好?」
靜妃若有所思竟沒有理會兒子的話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對梅長蘇道:「蘇先生那本《翔地記》我很喜歡。上面提到塗州一處飛瀑我看先生的批註應該是去過那個地方的吧?」
「是。」
「聽書中描述此瀑飛流直下氣勢壯觀恨我不能親見。不過我一時記不太清這飛瀑到底是在塗州的哪個縣府啊?」
梅長蘇的視線微微一顫抿緊了嘴角。塗州溱瀠府十分簡單的答案卻是亡母的閨名。他雖然知道靜妃此問何意卻又終究不能坦然出口所以遲疑了片刻後還是無奈地搖頭「蘇某也不太記得了。」
靜妃靜靜地凝望著他不知因為什麼眸色變得澄澈而又憂傷。靖王有些不安地看看母妃問道:「母親很想去看這個瀑布嗎?孩兒倒還記得那個地方是……」
「你不必說」靜妃快地截斷了他「我問問罷了哪裡出得去?」
「娘娘現在身份貴重確實不能隨意出行只能委屈些留作遺憾了。」梅長蘇垂下眼帘勸了一句。
「身份貴重……」靜妃鬱郁一笑容色有些黯淡「不說這個了。我看先生氣促不均面色透白病勢應已纏綿了許久。平常都吃什麼葯?」「是些調補的葯吧我也不太懂都聽大夫地。」
「我倒還略通醫道。先生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切一切脈?」
她當著靖王的面這樣說。梅長蘇當然不能介意反而是蕭景琰從旁勸道:「母親蘇先生身邊已有名醫您不必……」
「我只是切切脈又不扎針行葯。有什麼打緊地?」靜妃柔柔地一笑「你不知道但凡醫者都想多見識幾個病例嗎?」
靖王知道母親性情雖溫婉可一旦開始堅持什麼就很難改變只得起身將她的座椅移至梅長蘇身邊又取來一隻小小地枕包。
梅長蘇地雙手在袖中微微捏緊。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當然清楚可是他卻不知道靜妃地醫道已修到了什麼程度自然也就拿不準這隻手一伸出去。秘密是否還保得住。
不過此刻的局面已由不得他選擇。靜妃幽深哀涼的目光。也讓他無法拒絕所以最後。他還是緩緩地將左手手腕平放在了枕包之上。
靜妃寧神調息慢慢將兩根手指按在了梅長蘇的腕間垂目診了半日一直久到讓人覺得異樣的地步手指方緩緩放鬆。
靖王躬下身子正要開口詢問情形如何誰知定晴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只見靜妃將手收回後回腕便掩住了朱唇翻卷地長睫下淚水如同走珠一般跌落下來止也不止住。蕭景琰已有多年未曾見自己這位淡泊寧靜的母親落淚心頭自然大駭立即屈膝跪下急急問道:「母親怎麼了?如有什麼不舒心的事盡可以吩咐兒子去料理……」
靜妃深吸著氣卻仍是止不住地抽咽。越是平日里安穩持重的人一旦情緒決堤越是難以平息。她扶著兒子的肩憑他怎麼問也只是落淚搖頭哭了好一陣才輕聲道:「景……景琰你今日……可有去向父皇請安?」
她哭成這樣卻問出如此一句話來靖王一時更加無措「我與父皇……上午一直在一起啊……」
「那下午呢?」
「還沒有去過。」
「你……去向父皇請安吧……」
靖王呆了呆道:「父皇不是在午睡嗎?」
「午睡也該去」靜妃斷斷續續地道「至少等、等他醒了如果聽內侍說……你來過心裡一定……會高興的……」
蕭景琰怔怔地看了母親半天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迅即轉頭看向梅長蘇卻見這位謀士已站了起來靜靜地避讓在一邊整張臉如同戴了面具一般瞧不出絲毫端倪。
「快去吧去吧……」靜妃拍著兒子的胸口緩慢但堅決地將他推了出去但等他走後她卻又沒有立即跟梅長蘇說話反而是跌坐回椅上仍是珠淚不幹。梅長蘇無奈地凝視了她片刻最終還是悄然長嘆一聲緩步上前蹲在她膝前摸出袖中軟巾為她拭淚輕聲道:「娘娘您別再哭了再哭又有什麼益處呢?」
「我知道……只是忍了這些年突然忍不住了……」靜妃似乎也在拼力地平息自己拉著梅長蘇讓他坐在身邊淚眼迷濛地看著他看一陣又低頭拿手巾擦擦雙眼。「我現在很好」梅長蘇柔聲安慰道「只是比常人稍稍多病些也不覺得什麼。」
靜妃哽咽道:「火寒之毒為天下奇毒之要清理它又何止脫一層皮那麼簡單?為你拔毒的那位醫者可有說什麼嗎?」
「他說……我底子好沒事地。」
「怎麼可能沒事?挫骨削皮拔的毒第一要緊的就是靜養」靜妃一把抓住梅長蘇地手懇切地道「你別管景琰了好好養著京里的事我來辦你相信我我一定辦得成……」
梅長蘇用溫暖而又堅定地目光回視著她緩緩搖頭「不行地宮裡和宮外畢竟不一樣……我走到這一步已經越過了多少阻礙娘娘您也要來阻礙我嗎?」
靜妃心頭如同被扎了一刀般更是止不住的淚如泉湧彷彿壓抑了十幾年地悲苦之情全選在此刻迸了出來。
「您若要幫我就什麼也別跟景琰說。」梅長蘇的眼圈兒也漸漸地紅了但唇角卻依然噙著淡淡的笑「景琰很好我也沒有您想的那麼累。您放心我有分寸的……您以後還是繼續給景琰做榛子酥吧就算他不小心拿錯了我也不會糊裡糊塗隨便吃的。」
「小殊……小殊……」靜妃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輕輕撫摸梅長蘇的臉「你以前長得那麼象你父親……」
「娘娘我們不說這個了。」梅長蘇繼續給她拭淚「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您會幫我的是不是?」
靜妃透過一片模糊的水色凝視了他許久最後終於一閉雙眼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見她允諾梅長蘇的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明明是寬慰的表情卻又顯得那麼悲涼。靜妃不忍再看低下頭用手巾捂住了臉。
「娘娘」梅長蘇緩緩站起身輕聲道「時辰不早我也該走了。您一個人能靜下來嗎?」
靜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印干臉上的水跡抬起了頭「你放心。景琰那邊我知道該怎麼辦。」
梅長蘇點點頭退後一步屈膝跪下行了個大禮定一定神轉身掀開帳簾頭也不回地離去。
時已午後帳外是一片淡淡的冬末暖陽但空氣依然清冷。蕭景琰靜靜負手站在皇帳轅門之下迄然不動的樣子竟象是已經凝固。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靖王立即回過頭投來兩道審視的目光語調不高卻很有力度地問道:「母親把我支出來到底跟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