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夫人淡淡道:「他不死,我們指不定得死。自然還是他死才好。何況他殺了他自己的親姑姑,難道不該償命?長樂公主不是在查這個案子嗎?她看著沒心沒肺,但能在皇上這些子女里倍得寵信,自有她的能耐。阿原,你得空跟她提一提,她若能查實,必定也會尋機進言。」
她又看向慕北湮,「北湮,你明天悄悄去找左言希,告訴他郢王等人的密謀,左言希必會告訴景辭、蕭瀟。他們很得皇上信重,且都是聰明人,今日出面為你們解圍,等於得罪了郢王,當然也不願郢王繼位,必會找機會跟皇上提起。所謂三人成虎,即便沒有確切證據,皇上也會信上幾分。郢王心術不正,下面我們有的是機會讓他露出馬腳。只要皇上存了猜忌之心,到時他別說皇位,就是小命都未必留得住!」
她溫溫婉婉地說著,妍秀眉眼間全無殺機,行止間宛若一支風雨後裊娜娉婷的白玉蘭。
慕北湮聽她分析安排著,不禁又是驚心,又是佩服,滿懷憤懣倒也散去不少。他點頭道:「我若在皇上疑心郢王后,再稟知父親遇害的真相,皇上應該很容易相信我吧?」
原夫人微微一笑,低頭看自己明潔如玉的纖纖五指,曼聲道:「有些事,能讓別人出頭,還是別自己冒險得好。先放著吧!博王前陣子被遣去巡查東州軍營了,但隔些日子就會回來。他雖然寬仁,但明裡暗裡被郢王使的絆子不少。」
阿原已悟了過來,「對!博王未必喜愛王則笙,但聽聞他和郢王一樣,時常前去探望,噓寒問暖,很是熱切,證明同樣看重那個位置。他會抓緊一切機會扳倒郢王。何況若幫賀王翻案,既長了威望,又得了母親和楊大將軍的擁護,何樂而不為?」
郢王的母親呂氏和博王的養母林賢妃其實同樣無寵。郢王如今勝在有喬貴嬪代為美言,若博王也能有得寵又根基強大的原夫人相助,自然事半功倍償。
「北湮想報仇,那是人之常情,理所應當。此仇難報,無非是因為郢王乃皇家貴胄。莫急,且等他落難那天,咱們再痛打落水狗吧!」原夫人撫著阿原瘦削的肩膀,依然笑語晏晏,滿面慈愛,「你當下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自己的身體。還有,趕緊把你們的婚事辦了!」
慕北湮以往並不怎麼留意朝堂之事,但自喪父後人情冷暖頗是見識了不少,此時聽得原夫人這般老道的分析,更是冷靜下來,輕笑道:「北湮懂了!岳母大人放心,我不會魯莽行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拈過一塊桂花糕,一口咬下了大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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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北湮、阿原夜闖喬府之事,並沒能鬧到梁帝那裡去。
景辭到底不曾真的遇刺,喬立同樣心虛與郢王密謀並意圖滅口之事,於是在景辭咄咄逼人的興師問罪和喬立低三下四的忍恥賠罪後,此事不了了之。
阿原等料想郢王不會就此罷手,好在他們同樣有了原夫人的支持,倒也無懼應戰。——既已捲入漩渦,鹿死誰手,端的只看各人本領了。
慕北湮也不顧有傷在身,隔日便去醫館尋左言希商議。
阿原知慕北湮猶有惱意,雖不願再看到景辭,卻也擔憂慕北湮與左言希再起爭執,遂也跟著前去。虧得她習武之人素來強健,休息一夜身體便已基本平復。
原夫人卻不放心,惟恐郢王或喬立再派人算計,特地遣廿七帶了兩名侍衛跟著。
這回醫館裡的夥計已認得慕北湮,一見面便低頭哈腰將他們請進去,又提醒道:「侯爺正與一位貴家小姐在屋裡說話,你們去找言希公子時,莫要去驚擾了。」
慕北湮訝異,「什麼貴家小姐?」
夥計道:「不清楚。連跟她的姑姑都像是侯爺的親近之人,左公子恭恭敬敬地喚她姑姑,又喚那小姐郡主。」
「姑姑……」
慕北湮看向阿原。
阿原笑了笑,將頭髮理了理,唇邊咬出幾分嬌媚嫣紅,然後不緊不慢地捋袖子。
慕北湮問:「想打架?」
阿原道:「你還傷著,待會兒閃一邊兒去。她那狗嘴裡再敢有一個字不敬,看我大嘴巴子抽她!」
慕北湮撫額,「你未必打得過她。」
阿原側頭問廿七,「我打不過怎麼辦?」
廿七道:「我不打女人。」
「……」
「不過她主子是男人吧?」
「……」阿原半晌才能道:「可我擔心……你打不過景辭。」
廿七面色黑了黑,「那個病鬼?」
阿原道:「我看著不像有什麼大病。指不定是裝的呢?」
他們一廂說著時,一廂已踏入後院。
左言希正坐在芭蕉樹底下的石桌旁舂葯,已聞得通稟,忙起身迎上前,含笑打量二人,「北湮,你有傷在身,怎不在家歇著?總算氣色還好。原大小姐,你來探望端侯?他正好有客人在。」
阿原淡淡道:「左公子想什麼呢?你本該稱我一聲弟妹,為何不想著我是來看你的,卻想著我會去看望一個剛被我像抹布一樣甩開的男子?」
左言希吸了口氣,苦笑道:「端侯其實從未對不起你。你……是不是太刻毒了?」
「刻毒?」阿原淺笑,「那如果說,恭喜他和他的親人愛人們,終於能像甩抹布一般甩掉我,是不是就很中聽了?」
慕北湮瞧見那邊窗扇內隱約走來一個高瘦的人影,不等左言希再說話,搶先道:「我最喜歡阿原的刻毒了!日後入了賀王府,若是太良善,指不定哪個賤人便敢栽她的贓,害她的命,我再耳根子一軟信人挑撥,由著一堆賤人害了她還把她踩到腳底,讓她受盡侮辱而死,還得背著個毒婦的惡名,多慘!不如就這麼刻毒著,我不敢害她,旁人想害她也得睜大狗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阿原已覺出窗內那道熟悉的目光又凝注於她身上。她的呼吸忽然間的有些不穩,忙穩了穩心神,笑道:「我向以良善待人,只因相信旁人也會以良善待我。我有眼無珠,才令人有機會報我以滿滿惡意,所以再多的惡果苦果,我也只能自己含笑咽了。但從此以惡意待我之人,再休想從我這邊得到半分善意!便是言語刻毒你也就受著吧!好歹沒學著旁人將刻毒付諸行動,你該額手稱慶才是!」
左言希嘆道:「你……又何必!你可知昨天一聽你有險,端侯立刻不顧重病匆忙趕過去解圍?」
阿原道:「你以為我會信?」
左言希微慍,「你為何不信?」
阿原笑道:「左公子是聰明人,當知道這天底下有一種東西,摧毀容易,想重建則難如登天。」
「男女之情?」
「錯了,是信任。」阿原星眸流轉,笑容散漫,說不出的秀雅清韻,「你被姜探坑了又坑,也沒見你放棄。可如果她父親利用她把你引過去打個半死,她跑過來大讚她父親打得好,順手也捅你幾刀,你逃得性命出來,縱是還愛她,還敢信她嗎?」
左言希盯著她,向日溫雅的眉眼浮過苦澀,好一會兒才道:「不敢!換任何人,都不敢!」
站於窗內向外觀望的高瘦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悄悄地退開。
阿原眉目不動,心頭卻似搬開了一座大石,頓時輕鬆許多,向慕北湮笑道:「你不是找言希有事?趕緊說去。這地兒看來不歡迎我,說完了咱好趕緊離開。」
慕北湮道:「不過是個醫館而已,什麼晦氣地兒,不歡迎你正是咱們的幸事!等著,我去去就來!」
他一拉左言希,徑鑽到耳房裡說話去了。
阿原笑了笑,眼看著烈日當頭,炙得脊背浮上一層汗意,遂走至芭蕉樹下,坐到石椅旁歇著。
小壞也熱壞了,扇著翅膀歇在石桌上,順便啄了兩下方才左言希正舂的葯,然後嫌棄地猛甩腦袋。
阿原好奇,用指尖拈過一些舂好的葯末,嗅了一嗅,只覺一道清寒之氣直透鹵門,迅速迫開了周遭熱意。她一個激靈,仰天連打了幾個噴嚏,頓時眼淚直流。
正拿絲帕擦眼睛時,前方恍惚多了一個人,緊跟著是廿七在冷冷說道:「姑娘請留步!」